二、蔡元培诚聘陈独秀 众教授讲坛摆擂台
        说起这北京大学,乃是中国近代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原名京 师大学堂,创办于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即是发生戊戌变 法、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于菜市口的那一年。在甲午战争中中国 惨遭失败之后,一些有志有识之士深感学习外国先进科学文化之 重要,朝野上下响彻一片“兴学育才”的议论声。在教育、科学 救国思想的影响之下,光绪皇帝遂决定按照欧美日等强国的现代 教育模式,创办一所最高学府,定名为京师大学堂。
        戊戌变法给京师大学堂的开办创造了良好的时机。光绪皇帝 接受了康有为等人的主张,在征得慈禧太后的同意之后,于戊戌 年四月二十三日(公元1898年6月11日),下了明定国是之谕。 他亲自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看宣诏官宣读《明定国是诏书》,从此 拉开了戊戌变法的帷幕。
        这个篇幅不长的《明定国是诏书》,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讲 京师大学堂:
        “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著军机大臣、总 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修、各部院司 员、大门侍卫、候补后选道府州县以下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 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其入学肄业,以期人才辈出, 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循私授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
        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十五日,总理衙门将梁启超执笔起草的大 学堂章程随《奏筹办京师大学堂并拟学堂章程折》一并呈报给光 绪皇帝。光绪当日便下谕旨,并派孙家鼐管理大学堂事务。于是, 京师大学堂便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后来,慈禧太后在守旧派大 臣们的影响和支持下,发动政变,扼杀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但独 独对创办大学堂却没有干预,使得京师大学堂如期开办起来,成 为戊戌变法中的仅存硕果。光绪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1898年 12月31 H)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
        这京师大学堂虽是维新运动的产儿,是参照欧美日本等资本 主义国家近世高等学校的模式创办的,但由于从总管、教习到学 生均是旧官场中人,因而并不能免除昔日的陈规陋习,学校是一 派腐败气息。学生们都是青年官员和王公贵人的子弟,学生的官 阶常有比教员还高,上课时,便听得满口的“大人气“老爷"叫 得响。更有甚者,上体操课时,那教官竟毕恭毕敬地喊着这样的 口令:
        “大人向左转!” “老爷开步走!”
        从1898年京师大学堂创办,到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改名 为北京大学,这其间,京师大学堂共换了 12位负责人,他们是: 管理大学堂事务大臣孙家鼐、暂行管理大学堂事务大臣许景澄、管 理大学堂事务大臣张百熙、大学堂总监督张亨嘉、代理大学堂总 监督曹广权、大学堂总监督李家驹、大学堂总监督朱益藩、大学 堂总监督刘廷琛、暂行署理大学堂总监督柯劭忘、京师大学堂总 监督劳乃宣、暂行代理刘经绎、京师大学堂总监督严复。
        1912年3月30日,临时大总统任命蔡元培为教育部总长,到 5月3日,国民政府便批准教育部呈请京师大学堂改称为北京大 学校,大学堂总监督改称为大学校校长。临时大总统遂又任命翻 译《天演论》的严复为北京大学校校长。
        随着中国政局的动荡不稳,这北京大学校校长也频繁调换。民 国元年十月一日,临时大总统任命章士钊为北京大学校校长。十 
月十八日,临时大总统任命马良代理北京大学校校长。同年十二 月二十七日,临时大总统令:“任命何爛时署北京大学校长”。民 国二年十一月五日,何炳时校长呈请辞职,十一月十三日,教育 部训令第89号,训令北京大学工科大学学长胡仁源,在北京大学 与北洋大学尚未合并之前,暂行兼管校中一切事务。在频繁调换 校长的几年中,北京大学一直处于动荡不安之中。直至1916年 (民国五年)12月26日,大总统任命蔡元培为北京大学校长之后, 历经沧桑的北京大学才暂时安定了下来。
        蔡元培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氏,生于清同治六年 (1868年)。自幼入家塾读经史,13岁受业于经学名宿王子庄,精 研宋明理学。17岁时中秀才,23岁中举人,24岁中进士,光绪十 八年被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补为编修。后又研习日文,年 41岁时去德国,入莱比锡大学研读文学、哲学、人类学、心理学、 美学、文化史诸学科,成为一位学贯中西的著名学者。
        蔡元培虽少年得志,仕途顺畅,但他却无意于个人的功名富 贵前程,而有志于改革社会,报效国家,热心于教育事业。他早 年即投身于民主主义革命,并在绍兴、上海等地开创新式学堂,进 行教育的革新实验。1902年,他在上海参加组织中国教育会,被 推举为会长。1904年,他与章太炎创立了革命团体光复会,被选 为首任会长。他很早就参加了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被指定为上 海分部负责人。辛亥革命爆发时,他正在德国留学,那年年底,奉 孙中山之召回国,就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
        在教育总长任上,他着力改革封建教育制度,大刀阔斧地革 掉了许多旧教育制度中的陋规,提出了 “养成共和健全之人格”的 教育方针。袁世凯窃据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之后,他不愿与 袁合作,于1912年7月退岀内阁,辞去教育总长职务,再度赴欧 洲游学,继续在德国莱比锡大学听课并进行学术研究,后又移居 法国。
        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死后,北京政府教育总长范源濂遂电促 蔡元培归国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之职。他在给蔡元培的电报中说: “国事渐平,教育宜急。现以首都最高学府,尤赖大贤主宰,师表 群伦。海内人士,咸深景仰。用特专电敦请我公担任北京大学校 长一席,务祈鉴允,早日归国,以慰瞻望。"
        蔡元培去国已经四载,他深深地怀念着灾难深重的祖国,也 渴望着在教育,一展宏图,遂于这一年的11月偕眷回到祖国。他 先去杭州、绍兴等地住了几日,12月初来到上海,应邀在江苏省 教育会、南洋公学等处发表演说,讲的都是改革教育的问题。
        在上海逗留期间,他与许多旧友新朋叙谈,谈他的改革教育 的设想。一些老朋友劝他:“鹤卿,这北大可万万去不得呀!”
        蔡元培不以为然地说:“为什么去不得呢?"
        友人们说:“北大太腐败,而且是积弊太深,已是病入膏肓, 万万不能去……"
        蔡元培穷根究底地问:“那么,都有什么弊,什么病呢?”
        友人们扳着手指头,历数北大的腐败之处:“那里是王公仕家、 八旗子弟聚集之所,你没听说吗?上体操课,教官喊'大人向左 转'、“老爷开步走'吗?”
        蔡元培微微一笑:“那是在京师大学堂时代,那时还是清王朝 呢!"
        朋友们又说:“如今也好不了多少。比如,学生们不好好念书, 去烟花柳巷、秦楼楚馆寻花问柳者有之,跑戏园捧角儿者有之,泡 茶馆聊大天者有之,甚至还有藏娇纳妾、聚众闹赌、吸食鸦片者
        蔡元培沉吟道:“这些事都免不了有的。社会如此黑暗齟龌, 学校也并非真空圣地,那毒菌也难免侵入进来。并且,也还有人 在那里提倡尊孔读经……”
        “因此,”朋友们亲切地说,“如此腐败的地方,怕是难以整顿好,弄不好反把自己的名誉声望毁掉。”
        蔡元培感谢朋友们的关怀爱护,但他心中颇不以为然,他觉 得,以这几年他学的欧洲先进教育思想和手段做武器,这些问题 是能够慢慢解决的。
        也有些朋友持相反的态度,这些人虽是寥寥的几个,却很是 投蔡元培的心思。他们说:“北大的腐败当然不假,但越是腐败越 是应该去整顿,不妨去试一试。'‘
        在政界,与蔡元培相熟的一些同盟会的老同志也有两种不同 的意见。有的认为,他不应该到那封建王朝阴魂不散的地方去做 官,那里有阴森的鬼气,会剥蚀人的灵魂。但孙中山却认为,北 方应该有革命思想的传播,像蔡元培这样的老同志应该去那历代 帝王和官僚气氛笼罩下的北京,主持全国性的教育工作。
        面对这种种不同的意见和认识,蔡元培却有成竹在胸。他觉 得,无论如何他应该去,而且,他并不认为当大学校长是做官,而 是去做教育人、培育人的工作。他决计前往。
        1916年12月21 H,蔡元培从上海启程去北京。12月26日, 蔡元培被大总统黎元洪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是年50岁。
        蔡元培对整顿和建设北京大学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成熟的想 法,到北京后,他先去拜访了老友汤尔和。汤尔和是医专的校长, 蔡元培向汤尔和了解北大的一些具体情况。
        汤尔和说:“要了解文科和预科的情况,你可去找沈尹默,他 知道得最清楚。要了解理工科的情形,你就去找夏浮筠。”
        停了一下,他又说:“文科学长如还没定,我想,可请陈仲甫 君担任。陈仲甫现改名为陈独秀,正在上海主编着《新青年》杂 志,他完全可以作为青年的指导者。"说着,他找出几本近期出版 的《新青年》,给蔡元培看。
        提起陈仲甫,蔡元培忽然想起一件旧事。1904年,他和刘申 叔(师培)在上海主持编辑《警钟日报》时,刘申叔曾说过,有 一种在安徽芜湖市发行的白话报纸《安徽俗话报》,发起时有好几 个人,后来因为经济困难,生活艰苦,又时时历险,发起人一个 个都散去了,最后只剩下了陈仲甫一个人,他又独自支撑了好几 个月,那精神实在可钦可佩。看来,汤尔和说的就是这个陈仲甫 吧!蔡元培又翻阅了一番《新青年》,对陈独秀其人其思想也便有 了一个大概的了解,留下了好的印象。他决定聘请陈独秀为文科 学长。
        蔡元培问:“陈独秀君在上海居住何处?"
        汤尔和说:“很凑巧,前几日,他为给亚东图书馆招股筹款来 京,就住在前门外西河沿一家旅馆里。”
        蔡元培问明了那家旅馆的地点和方位,决定去访陈独秀。
        就在蔡元培被大总统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的这一天,上午九 点钟,蔡元培冒着凛冽的寒风,来到了前门外西河沿,找到了那 家旅馆。原来这是一家极普通的旅馆,房舍陈旧,甚至有点寒伦。 蔡元培不由得暗想:这大名鼎鼎的陈独秀,竟住在这么个小旅 馆里!
        向茶房打问,方知道了陈独秀下榻的房间。蔡元培走过去,站 在门前,隔着玻璃窗,见屋内有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伏案疾 书,想这必定是陈独秀了,便轻轻敲了敲房门。
        “请进来。”屋里的人连头也没有抬,不经意地应了一声。
        蔡元培推门进来,那人才抬起头来,见进来的是一位绅士模 样的人,并且气度不凡,这才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招呼着: “您好。”
        蔡元培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宽宽的脑门,头 发稀疏,眼睛虽不大,却炯炯有神,射岀一种智慧的光芒和坚毅 的神情,遂很有礼貌地问:“是陈先生吧?”
        “在下陈独秀。”陈独秀彬彬有礼地回答着。
        “久仰,久仰。”蔡元培客气了一番,又自我介绍着:“我是蔡
        元培。”
        陈独秀睁大了眼•睛,惊喜之色掠过脸面,连忙跨上一步,握 住蔡元培的手说:“孑民先生,您好,您好。先生光临,有失远迎, 失敬,失敬。'‘
        说着,陈独秀拉过一张木椅说:“先生请坐。我这次来京,是 协助汪孟邹先生为亚东图书馆招股筹款,敝刊《新青年》也是由 亚东出版发行。我临时住在这里,条件很差,先生屈尊来这里,我 实在感到不安。听说先生将主持北大校政?”
        “对,对,我今天接到了任令,”蔡元培呷了一口陈独秀送上 来的香茶,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就是为北大之事特来拜会仲甫 先生的。'‘
        陈独秀说:“想来先生对北大的改革一定是有成竹在胸?"
        蔡元培说:“这几年我游历欧洲,考察西方教育制度,对我国 的国民教育,尤其是对于高等教育,倒是有一些粗浅的想法。”
        他提纲挈领地讲起了他改造北大的初步设想,从学校管理制 度化,各种学长负责制,设立行政、教务、事务方面的各种委员 会,讲到他的“兼容并包”、“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的设想。他 讲得兴高采烈,头头是道,陈独秀也听得如醉如痴,不断点头称 是。
        听罢蔡元培一番睿智又深刻的恳谈,陈独秀着实钦佩这令人 振聋发職的教育思想,心中不由得暗想:“蔡公真乃吾国唯一之高 人也
        蔡元培描绘了一幅北大改革的蓝图之后,这才切入本题:“仲 甫兄,如果你并不认为我这番痴想不可行的话……”
        陈独秀急忙接过去说:“当然可行,而且是舍此不能使北京大 学一改以往之腐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蔡元培随口接过话茬:“因而我才来向仲甫兄求助,请你同我 合作……”
陈独秀有些不解:“这合作……”
        蔡元培说:“我认为,这文科学长之位,非兄莫属。”
        陈独秀似乎并未曾想到这位大人物的来访是搬他出山的,他 略微迟疑了一下,推辞着:“陈某才疏学浅,不足以当此大任。"
        蔡元培说:“仲甫兄言重了。谁不知仲甫兄是前清秀才,又两 次游学东瀛,曾创办《安徽俗话报》,又创办并长期主编《新青 年》杂志,思想前锐,道德文章皆是第一流,实为青年之领袖,学 界之巨擘。这北京大学的文科学长,你来担当是最合适不过的。”
        陈独秀说:“我素知蔡先生求才若渴,眼下就有一位有才有识 的新锐,他能担此大任……”
        蔡元培问:“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胡适,”陈独秀说,“他现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 博士学位……”
        蔡元培说:“我知道胡适这个人,也佩服他的学问和新锐思想, 我会聘他来任课的。'‘
        陈独秀有些急迫地说:“我想,他任文科学长更为合适。"
        蔡元培微笑着:“仲甫先生力荐胡先生,我当谨记,不过,这 当务之急的事,还是请仲甫兄就任文科学长,以解北大的燃眉之 急。至于胡适先生,我会很快聘他来北大的。"
        陈独秀是个痛快人,听蔡校长如此说,也就答应了下来。蔡 元培达到了预期目的,便满心高兴地辞别出来,又去急着干别 的事。
        此后,一连几天,蔡元培又连番到西河沿小旅馆来找陈独秀, 连旅馆的茶房也认识他了。陈独秀常出去办事,有时,跑得累了, 睡得晚了,蔡元培来时他尚且高卧未起,茶房便要去把他喊醒,蔡 元培连忙制止:“让他睡吧,我等着他。”
        蔡元培让茶房搬来个椅子,他坐在门口耐心地等待,大有 “三顾茅庐气“程门立雪”的意思。陈独秀醒来,起身后见蔡元培等在外面,实感歉疚。心想:蔡公日日屈尊来访我,这已是很不 应该的了,怎么能让他在门外等呢!罪过,罪过。从此,他便早 睡早起,不再睡懒觉了。
        蔡元培常来同陈独秀商谈、研究整顿北大的事,两个人思想 一致,很能谈得拢。陈独秀答应立即来京供职,并把《新青年》杂 志也迁到北京来办。
        1917年1月4日,蔡元培正式到北京大学赴任。
        蔡元培来北大之前,北大的师生员工全知道了新校长将来就 职的消息,大家都欢欣鼓舞地等待着蔡校长的到来。蔡元培被大 总统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时,1916年12月28日,《时事新报》便 刊登了大总统令,因而,举国上下也便知道了这个新闻。
        1月4日那一天,蔡元培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礼帽,来北京大 学就职。一进大门,校役们列成长队,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向 新校长行礼。蔡元培连忙脱下礼帽,微笑着向校役们鞠躬,一直 走完了这欢迎的队伍,他才慢慢地戴上了礼帽。蔡元培进北大的 这第一个举动,就使全校的师生员工们感到新奇、惊讶和欢欣。以 他们的经验,这全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校长,乃是由大总统任 命的特任官,其崇高地位和重要性比一个部长有过之而无不及。以 往的几任校长,在校役们向他行礼时,他们都是昂然走过,不予 理睬,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真是旁若无人,而校役们也并 不觉得是受到了冷遇,而觉得是历来如此,司空见惯的。现在,前 后相比,他们就觉得这位新校长确实是位新派人物,没有一点官 僚架子。以后,蔡元培每次出入校门,当校警向他行礼时,他都 是脱帽鞠躬还礼,无一例外。
        蔡元培到校后,1月9日主持了新学年的开学式,他在会上向 全体师生发表了就职演说。一开始,他就开宗明义讲了他心目中 的大学性质。他说:“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大学学生当以 研究学术为天责,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他列举了学生 中的一些腐败现象:带听差,打麻将,吃花酒,捧名角,串“八 大胡同”,“结十兄弟”等等。他说,听说有的学生一年要花掉5000 块银元,一年花千把块银元的就更不在少数。试想,这样的纨 籍子弟能念好书吗?能救国救民吗?然后,他就讲他的改革计 划。
        蔡元培的就职演说,无异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震慑了一些 人的腐败行为,使他们不得不收敛起来,也使更多的青年学子感 奋起来,省悟起来,立志求真学问。
        不久,陈独秀也从上海来到北大,就任文科学长。这文科学 长就是文学院院长,主管文、史、哲诸系科的行政事务及教学。陈 独秀一来,就与蔡元培通力合作,大刀阔斧地行动了起来。他把 《新青年》杂志带到北京来,以北大为根基,推动新文化运动的开 展,打开了《新青年》和文学革命的新局面。
        在蔡元培、陈独秀的主持下,北大延聘了一大批学有专长的 学者来任教授。只要能言之在理,有真才实学,不论党派,不管 政治态度和学术派别,都可来北大,在讲坛上讲授他们的一家之 言。他们聘了从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归来的激进派学者李大钊任 图书馆主任兼经济学教授,请来了钱玄同、刘半农、吴梅、周作 人、章士钊,还有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胡适、马寅初,还请了身穿 红马褂、头戴瓜皮帽、拖着一条猪尾巴小辫的复辟派人物辜鸿铭 来讲授英国文学,连那个赞助袁世凯称帝的筹安会发起人之一的 刘师培,提倡尊孔读经的黄侃,也请来上了讲台。
        有个年轻学子梁漱溟,投考北大落了榜,想去衛山岀家当和 尚,蔡元培看到他发表在《东方杂志》上的一篇讲佛教哲学的论 文,觉得这是一家之言,且有些根柢。他打听到这个二十多岁青 年的居处,就去访问他,破格请他来北大讲授“印度哲学二就在 这“兼容并包"、“学术民主”思想的倡导下,一时间,北大出现 了学派林立、自由竞争的学术繁荣局面,但随之也发生了不同学术观点的教授们在课堂上大唱对台戏,甚至相互攻击、谩骂的事。
        讲授中国文学的黄侃(季刚)教授,是一位著名的国学大师, 他是章太炎的大弟子,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文字学家、训诂学家和 音韵学家,是章太炎弟子中最有成绩者,世称“章黄之学,他在 北大讲授《文心雕龙》和文字学等课程。
        黄季刚学问根柢深厚,但脾气却很古怪。他常常身穿蓝缎子 团花长袍,黑缎子马褂,头戴一顶黑绒瓜皮帽,腰间露出一条白 绸带。他对文科学长陈独秀很有些看不起,常常在课堂上攻击陈 独秀几句。
        其实,黄季刚原本也是个革命者,是辛亥革命的先驱者之一。 他在湖北普通中学堂读书时,与宋教仁、董必武等为同学,他们 曾宣传反清、反对君主专制的革命思想,后来,他受到湖广总督 张之洞的资助,赴日本留学,不久他就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 会的许多革命活动,但中华民国成立后,他见国事日非,便不再 过问政治,一心研究学问了。
        黄季刚才华横溢,博学多识,文思敏捷。一次,有人请他代 撰一篇碑文,约定五日后来取。可是,已经过去了四天,他还未 曾动笔。第五天到了,人家来取碑文,他才研墨铺纸,在纸上打 了格子,然后一挥而就,连上下款带碑文,不多不少写满最后一 格,一字不差,令人惊叹不已。
        黄侃行事也很是怪异。一次,他在课堂上讲课,讲到某句,做 了个比喻说:“这好比是房子忽然塌下来了。”说着,他拿起放在 桌上的皮包就向外奔跑。听课的学生不明白就里,仿佛是屋子要 塌下来了,也就跟着往外跑。一时间门口拥挤,一些人惊慌得从 窗口窜出,挤碎了好几块玻璃。等定下神来,才知是黄侃先生在 打比喻,遂成一场虚惊,令人哭笑不得。
        这黄侃先生对新派教授钱玄同也很看不上眼,他和钱玄同同 开一门“文字学”课,学生们可以随意选听。两位先生于同一个时间在相邻的两个教室里讲课,黄侃在课堂上大骂钱玄同是“狗 屁不通",钱玄同在那边教室里听得清清楚楚,却满不在乎,依然 不动声色地讲他的课。学生们常是听完了钱玄同的课,再去听黄 侃的课,两相比较,各取其长。
        黄侃对胡适提倡的白话文很反感,老是同胡适唱反调,曾当 面出口不逊,对胡适进行冷嘲热讽。有一次,他碰到了胡适,阴 阳怪气地彼:“胡先生,你提倡白话文,并非真心。"
        胡适问:“季刚先生,此话怎讲?"
        黄侃说:“如果你是身体力行的话,你就不应该叫'胡适',而 应改为'往哪里去'……"说罢,扬长而去。
        又有一次,黄侃在课堂上堂堂正正地讲:“文言文和白话文孰 优孰劣,略一比较就可明白。比如说,胡适之先生的夫人死了,家 里发电报告诉他,那电文用白话文,必得这样写:'你太太死了, 赶快回家呀!'这需要用11个字。要是用文言文,则只用四个字: '妻丧速归'。''一下赢得了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学生们又觉得此 公对胡博士如此进行人身攻击,实不堪效法。
        还有一双冤家对头是胡适和陈汉章(伯张)。
        陈汉章是经学教授,他是晚清经学大师俞曲园的弟子,章太 炎的同学。他早就在北大任教,讲授的是《宋元学案》、《明儒学 案》那一套。他也讲“中国哲学史”课,和胡适同时讲授,只是 班次不同。一次,陈汉章上课拿了一本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 纲》的讲义,笑得前合后仰地说:“我们说胡适不通,就是不通。 只看他这本讲义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不通。你们看,这哲学史不就 是哲学的大纲吗?现在又有了这本哲学史大纲,这岂不成了大纲 的大纲吗?哈哈,不通之至,不通之至。"说着,便不屑地将这本 讲义往桌上一扔,露出十分鄙夷的神情。
        喜欢思考的学生们都有些不以为然,他们心中想:这陈老夫 子是把哲学和哲学史混为一谈了,哲学史并不就是哲学,更不是哲学的大纲,胡先生这哲学史大纲有什么不对!而陈汉章却对学 生们的疑惑浑然不觉,又摇头晃脑地去讲他那一套明儒学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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