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杰克逊号”谢冰心结识新友 阴差阳错吴文藻幸遇知音
        1919年,19岁的谢婉莹在北京协和女子大学理预科读一年 级,她是一心一意想学医的。她的这个志愿是由于母亲体弱多病 而确立了的。
        她深深地爱着母亲,母亲病了,她就在床边侍奉。这时,她 天真地想:如果我是个医生,妈妈病了就不用去请医生,我便给 她治好了。她就是怀着这样单纯的心愿考进协和女大理预科的。
        谢婉莹在学校里是学生自治会的“文书",五四运动发生的前 几天,她请了假,陪二弟住进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二弟动了耳 部的手术。
        5月4日那天下午,家中的女工来医院里送东西,她说:“街 上好不容易走呀!学生们打着白旗,游行,喊口号,要闯进东交 民巷来,让警察给挡住了。"
        .到黄昏时,又有个亲戚来看病人,告诉她说:“今天可热闹啊, 天安门那儿开大会,撒传单,后来又放火烧了赵家楼曹汝霖住 宅……"
        谢婉莹姐弟两个听了这话,兴奋得一夜也未睡安生。第二天 一早,她就给二弟办了出院手续,一同回家了。
        谢婉莹回到学校,见人们都集聚在校园里,吵吵闹闹,她也 立即投入了学生自治会的工作,写传单,到街上去演讲。
        谢婉莹的表哥刘放园是北京晨报的编辑,为了让同学们写的 宣传文字能够在报纸上发表,她便去找刘放园,那些文字很快便 发表了出来。
        刘放园知道谢婉莹自幼喜读小说,还写过小说,他便说:“你 可以做点小说,抨击旧制度,宣传新思潮。“
        那时候,谢婉莹天天贪婪地读新出版的《新青年》、《新潮》等 刊物。刘放园告诉她,那些文章有不少就是北大的学生们写的,因 而你也不妨写一些,并说:“不要怕,只要敢动笔,就能写出来。”
        谢婉莹便壮着胆子写起来了。她写了一篇《二十一日听审的 感想》,是写她去旁听法庭对五四运动中被捕学生的审讯后的感想 的。写好后,她交给了刘放园,几天后,便在《晨报》发表了。署 名是谢婉莹。这是她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自己写的文字变成了铅字,被千万人读着,她感到很高兴。她 便又写了一篇小说《两个家庭》,她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冰心二小 说很快便发表了,《晨报》从9月18日至22日,连载5次登完。 此后,她便常用“冰心”这个名字发表作品了。她又写了小说 《斯人独憔悴》,发表后还被别人改编成三幕话剧,公开上演。从 此,冰心的文名大震。
        写得多了,她写上了瘾,迷上了文学,就不再想当一个医生 了。在理预科毕业后,她跳了一级改考文本科。那时,协和女大 已并入了燕京大学,她便成了燕京大学的文科学生。此时,她不 仅写小说,也写诗和散文。她很快便出了名,还参加了文学'研究 会,她的入会号数是74。
        1923年夏天,谢冰心从燕京大学毕业时,她已经出版了诗集 《繁星》和小说集《超人》,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青年女作家了。她 就要去美国留学,人人都把她看成是个天之骄子。
        这一年的8月,她来到上海,乘坐美国西雅图的“杰克逊 号”邮船,去波士顿,准备进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
        “杰克逊号”的头等舱里住的全是出洋留学的中国学生,光是 
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学生就有100多人。这些男女学生们一起在 海上航行了两个星期,过去素不相识的人也变成熟朋友了。
        冰心在贝满女中时的同学吴搂梅,已先期自费去美国留学,冰 心临行时接到了吴搂梅的来信,说是她的弟弟吴卓从清华毕了业, 也乘坐“杰克逊号”赴美,她让冰心在船上去找吴卓,以便路上 互相照料。冰心上船的第二天,就托和她一同来的燕大同学许地 山去那边找吴卓。
        许地山去了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来了。许地 山说:“谢婉莹,他来了。'‘
        冰心走上去,很客气地同那青年人打着招呼:“你好,你姐姐 写信来,让我在船上找你……"
        那青年愣了一下说:“我姐姐?……”
        “你不是吴搂梅的弟弟吴卓吗?”
        “错了。'‘青年说,“我是吴文藻。吴卓在那边。"
        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吴文藻也是清华来的,许地山错把他找了来。不过,吴文藻 同冰心一见面,也并不觉得拘束,很随便地交谈了起来。
        几个燕大的同学走过来,大家在船上玩丢沙袋的游戏。冰心 向吴文藻说:“你也一块玩玩吧!”吴文藻也不推辞,也就加入了 游戏的队伍,玩得很是开心。玩了一会儿,大家休息了;吴文藻 和冰心倚在船栏上,望着淼淼的海水,闲谈着。 *
        冰心问:“到美国,你学什么?”
        吴文藻说:“我想学社会学,在清华我就是学的社会学。"停 了一下,他问:“你呢?”
        “我自然是学文学,我想选学一些英国19世纪诗人的功课。” 吴文藻似乎对英国文学很熟悉,他列举了几本英美国家的文 艺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问冰心读过没有。冰心摇了摇头: “这几本,我没有看过。”
        吴文藻说:“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读一些课外的书,那 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
        吴文藻的话似乎带着点教训人的口吻,这使得冰心很有些不 高兴。老实说,这几年中,除了长辈和老师,还从来没有人这样 很不客气地指教她。她见到的人们,似乎都是对她投过艳羡与敬 慕的目光,因为她是那样早的出了名,在大学一年级,她的作品 就被那么多的人去读了。
        这次来到“杰克逊号”船上,那些经过介绍刚刚结识的新朋 友,一般都是恭而敬之地说:“久仰,久仰,认识你我很高兴。''而 独独这个吴文藻,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坦率地进言。冰心虽有点不 高兴,但一见面就对他产生了好感,觉得他是个性格直率心地坦 荡的人。她想:他也许是我的一个净友、畏友吧!
        同船的清华学生中,还有个梁实秋,也是很有些名气的人物。 冰心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大概是7月间吧,梁 实秋写过一篇《繁星与春水》的文章,文章中说冰心的小诗中理 智多于情感,作者不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诗人,只是泰戈尔影响下 的一个冷隽的说教者。冰心对这样的批评自有一些看法。
        现在,这个梁实秋也要去美国,而且就在同一条船上。她还 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同他认识一下。不过,那一天,许地山却把 梁实秋引到了冰心跟前。
        梁实秋同冰心寒喧了几句,便问:“您到美国修习什么功课?"
        “文学,”冰心说,“您去修习什么呢?”
        梁实秋说:“文学批评/
        这个无意的问话和答话,忽然使两个人同时想到了梁实秋那 篇批评冰心诗作的文章。于是,两个人同时心中动了一下,便都 语塞了,似乎已无法再谈下去。他们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 分开了。这第一次见面似乎是有些无趣和尴尬的。
        这一群学生,船上的生活并不寂寞。在船行的十几天里,他 
们想方设法做些有意思的事,来排遣旅途中的单调和寂寥。有些 人晕船,只能终日躺着不动。那些不晕船、爱好文艺又闲不住的 几个人,有梁实秋、许地山、冰心,还有清华的顾一樵等人,便 办起了一个文学壁报,名叫《海啸》,张贴于客舱的入口处。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作品,有诗、散文、杂感等等。有时还开 个座谈会,讨论一些问题。那些天里,他们出了好几期壁报。后 来,他们从中选出14篇诗文,抄寄给上海的《小说月报》去发表, 那些作品就发表在1923年11月10日出版的《小说月报》第11 期上。
        大家在一起混得熟了,皆成了好朋友,冰心和梁实秋也忘记 了箏一次见面时的尴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些壁报和座谈会,吴文藻都没有参加过,从壁报前走过时, 他也只是粗略地看上几眼便走开。他似乎对文学并不怎么感兴趣, 虽然他读了那么多文学书。他只是埋头读他的专业书,外文的,中 文的。
        “杰克逊号”邮船在海上航行了整整两周,到西雅图便结束了 这次旅行。大家临分别时,那些新结识的朋友们都互相写下了未 来的通讯地址,并相互约定,安顿好后便写信来,不要失掉了 联系O
        冰心来到波士顿,入了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到校不久, 她就接到了来自美国各地的信件,多是同船结识的新朋友们写来 的。她也接到了吴文藻的来信,他在新英格兰东北的新罕布什州 的达特默思学院社会学系读三年级。
        因为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最后两年,相当于美国大学的二年 级,所以他一来便插入三年级。因为事情多,功课忙,冰心不能 一-复信,只用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风景明信片写了几句应酬话 寄出,但她唯独对吴文藻的来信,却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封回信。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对于他,她 不应该像对待别的友人那样。
        从此之后,冰心和吴文藻就总有着频繁的鱼雁往还了。
        吴文藻酷爱读书,又喜欢买书,他把官费留学的款项,用了 很大一部分去买书,而在生活上却自奉甚严,有时竟以面包、白 水度日,省下来的钱全实了书。
        除了他的专业用书,他也常买些文学方面的书,这样的书,他 自己先看一遍,看过后就寄给冰心。冰心接到书,就赶紧去看,看 完就写信给吴文藻,向他报告读书的心得和感想。
        讲课的教授有时在课下同冰心交谈,他们对冰心知识之丰富 感到吃惊,便问她:“你的这些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呢?是谁帮助你 找到这些书的呢?"
        冰心含笑着回答:“我的一位中国朋友。”
        教授点点头,“噢,你的这位朋友肯定是位很好的学者。'‘
        听了教授们对吴文藻的夸奖,她感到很高兴,但她却从来没 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吴文藻。
        冰心自幼身体素质不大好,曾得过肺气枝扩大症。来波士顿 后,由于功课累,旧病又复发住进沙穰疗养院。老师和同学经常 来看她,吴文藻在新罕布什州,离这儿很远,火车也要走七八个 小时,他无法来看她,便频繁地写信来问候。直到冬天他去纽约 度假时,才绕道波士顿来看她。
        1925年的夏天,冰心准备考硕士学位了,需要学第二外国语, 她便到绮色佳的康耐尔大学的暑期学校去补习法文。
        来到康耐尔,她忽然看见吴文藻也在这里,真是感到意外惊 喜。冰心微嗔地说:“你事先没有告诉我呀!"
        吴文藻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有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 意外惊喜的滋味疽'
        冰心也笑了: “你这个书呆子,也有这份情趣?"
        吴文藻说:“这种惊喜的情绪是弥足珍贵的。”他随即告诉她:
“我已经毕业了,为读硕士,也要学第二外国语,所以才来这里。'‘ 这一期的暑期学校,中国学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在康耐尔 大学学习的中国学生们也都到别处去度假了。
        几乎整个夏天,这里只有冰心和吴文藻这两个中国人,这可 真是天赐的良机。
        绮色佳是个风景秀美的胜地,这里山青水秀,林木葱茏,环 境清幽,是一个游览和休息的绝妙所在。每天在课后,吴文藻和 冰心便去游山玩水,真是悠哉优哉。
        白天,他们一起在课堂上听课,课后便在一起游玩,晚上又 在图书馆读书。走出图书馆,又坐在凉沁沁的石阶上,仰头望着 月明星稀的夜空,谈理想,谈学问,谈生活,两颗年轻的心便越 贴越近了。
        一天,他们租了一只小船,在平静的湖面上划着,划着,小 船荡到一个僻静的去处,周围没有人,只有水鸟在嘎嘎地鸣叫。两 个人对面坐着,吴文藻深情地望着冰心。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 迟讷讷地说不岀来,他的嘴想动,脸憋得通红:“婉莹,我们认识 ……两年……多了……我觉得……”
        他吞吞吐吐,憋了好久,终于崩出了他在心中积郁已久,好 不容易才说出口来的话,说出了愿与她终身相处的话。这个极富 才气又博学多识的青年学人,等到这样亟待表达自己的心曲之时, 却是这样拙嘴苯舌,表现出如此一副蠢相。
        回到宿舍,冰心一夜不曾好好入睡,她思索着白天吴文藻在 船上吐露的心曲,心中激动万分。她想起两年前在“杰克逊号”邮 船上与吴文藻戏剧性的相遇,那是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地把他送 到了自己的面前,真如旧小说上讲的“天作之合气
        两年来,她对吴文藻这个人已经有了很清楚的认识。他是一 个好学上进、性情纯朴敦厚、书生气十足的青年,是个孜孜砍砍笃志于学、心无旁鹫的学子。在做学问上,他是弹精竭虑又聪明 灵透的饱学之士,他肯定会有很高的成就。就像她的教授所说: “他肯定是个很好的学者。”而他,又肯定是个兢兢干事业、不为 名缰利索所牵、远离狗苟蝇营之徒的纯而又纯的清儒。
        这样想着,她就觉得吴文藻确实是个很理想的心上人,是一 个可以依托终身、矢志不移的伴侣。于是,她感到心满意足,激 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慢慢进入温馨的梦乡。
        第二天,见了吴文藻,她对他说:“昨天你说的那话,我自己 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最后的决定还在于我的父母当然,冰心清 楚地知道,十分钟爱她的父母,也一定会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只 要她愿意,父母也会愿意的。何况吴文藻又是这样一个好青年。
        一个愉快又幸福的夏天过去了,冰心和吴文藻分别时,心中 都觉得很是悲伤,她这时才觉察到,他们之间已经是难以割舍了。 不过,为了完成各自的学业,他们只好忍痛分开。未来的路还很 长很长,生活的路,事业的路,皆是山高路远,万水千程。但他 们又确信:未来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暑假后,吴文藻考进哥伦比亚大学。那里离波士顿较近,一 有闲暇,吴文藻便来到波士顿看冰心。他几乎是在天天给冰心写 信,一到星期天,他便投快递。
        在美国,邮局在星期日是不送平信的,他怕她接信迟了,便 用快递。因为冰心天天有从哥伦比亚大学寄来的信,那舍监和同 学们便都知道,哥大那边有冰心的一个十分要好的男朋友了。
        1926年的暑假,冰心在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获得文学硕 士学位,她的母校燕京大学发来聘书,聘她回燕大任教。离开美 国时,吴文藻来到波士顿送她。
        分别时,吴文藻交给冰心一封信,让她回国后交给她的父母。 那封信很厚,看来是写得很长很长,而且还附了吴文藻的一张照 片。冰心当然明白这封信写了些什么。
        冰心回到阔别三年的北京,到了燕京大学,担任英国文学和 中国文学方面的课程。她住进未名湖边朗润园的一间单身教师宿 舍里。
        冰心常常回到家里去,她的身边带着吴文藻那封长信,但却 不好意思将信交给父母,她也没跟父母讲过她同吴文藻相爱的事。 只是在一天晚上,趁父母不在卧室的时候,她才悄悄儿把那封信 放在父母床前的小桌上。
        冰心的心中忐忑着,不知道父母看了信会有什么表现。但是, 第二天,父母见到她时,却没有提及这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 生过。
        冰心的心中更是不安了:他们看到那信了吗?他们不会看不 见啊!但他们有什么想法呢?他们同意吗?但为什么又不说呢?她 的心里一个劲地敲小鼓。但她又不好去问,只好憋在心里。
        1928年的冬天,吴文藻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并得到 了哥伦比亚大学颁发的“最近十年内最优秀的外国留学生”奖状。 他应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两校之聘,于1929年初回到北京。燕京 大学对这两位从美国归来的青年学人特别予以厚待,把燕南园正 在兴建中的一幢二层小楼拨给他们居住。
        这时候,冰心的父亲任上海海运测量局局长,全家已迁到上 海居住。吴文藻到北京后,过了几日便与冰心一同去了上海。冰 心的父母见了吴文藻,很是喜欢这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他们热情 招待了他。
        吴文藻在冰心家中住了两日,便回他的江阴老家去。过了几 日,他又从江阴回到上海,他和冰心举行了简单的订婚仪式。
        寒假已过,冰心和吴文藻一同回到北京,开始了教学工作。吴 文藻在清华和燕大同时开设了 “社会学原理”、“进化论气“人类 学"等课程。燕南园那幢小楼尚未峻工,他们各自住在单身宿 舍里。
        他们也为建立未来的小家庭积极地做着准备。嗜书如命的吴 文藻在精心营造着他未来的书斋,他已选定了楼下那间宽大的屋 子做书斋,请来了木匠,在书斋北墙边,用木板做一个顶天立地 的大书架,又买了几个半旧的书橱、卡片柜和书桌。他时常端详 着未来书房的格局,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别的事就不那么关 心了。
        热爱生活的冰心,在经营着一个舒适而又便于读书写作的幽 雅环境。她在庭院里栽种了一些花木,又考虑着居室的布置。
        到1929年的初夏,燕南园66号小楼里的一切都布置好了,庭 院里的花也已开放,一个静谧幽雅的新居等待着一对新人搬入。
        6月15日是个周末的日子,吴文藻和冰心在燕京大学临湖轩 举行了婚礼。婚礼很是简单,既不是中国的传统方式,也不是西 方的基督教徒式婚礼,甚至比城市里的“文明结婚”也要简单得 多。只举行个仪式,便大功告成了。
        客人只有燕大和清华的一些同事和同学,燕大校长吴雷川、校 务长司徒雷登、文学院长陆志韦等也来了。他们准备了一些待客 的蛋糕、咖啡和茶点,总共只花了 34元。
        婚礼之后,他们雇了车子去大觉寺度新婚之夜。
        这大觉寺是京西的一座古刹,原是辽代的清水院,寺背依阳 台山。从周家巷折向西,沿公路行5里许,到徐各庄再向西行,不 远就到了大觉寺。
        这里实在是个极其幽谧的所在,寺前有莽莽平原,寺东南有 城子山,寺西北孤矗一峰,峰峦形似一个鸟头,故名鹫峰。寺中 有山泉一眼,日夜汨汨流淌着清泉。据史料记载,寺已有千余年 历史了。
        他们在寺院里找好了住处,便到寺院中游玩,见那里的一座 旧碑,原是辽代所立。从那斑剥的碑文中,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样 的文字:
僧志延阳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阳台山为蓟壤之 名峰,清水院者,幽都之胜概。山之名传诸前古,院之 兴出于近代,寺原名灵泉寺……
        看了这一段碑文,他们大约知道了寺院的来龙去脉,不禁产 生了怀古之情。
        他们住的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子,一进去就觉得凉沁沁且有 些潮湿的。屋子里只有一张三条腿的旧木桌,那桌子的另一条腿 是用碎砖头垫起的。屋子虽然无人居住,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他 们把带来的两张帆布床支起,把一些零用之物和几本书放在木桌 上。这里便是他们度过人生第一次花烛之夜的洞房了。
        这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两个人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心中只 有甜蜜和幸福,在这个世外桃源似的山寺里来欢度新婚之夜,倒 也觉得是很有趣的。
        两天以后,他们又从大觉寺回到学校里。因为小楼尚未完工, 学校里也还没有放假,他们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去住。
        7月间,学校放了暑假,他们便回到上海和江阴省亲。在吴文 藻和冰心的家里,都为他们重新举办了婚礼,那规模和喜庆气氛 当然另是一番景象了。他们又去杭州和莫干山住了几日,就回北 京了。
        燕南园66号小楼已经建成,他们搬进了新居。
        这真是一个幽静、温馨、充溢着书香之气的家。社会学家吴 文藻除了上课,一天到晚坐在他的书斋里。他的身边有堆积如山 的书:中文书,外文书。他埋头于书丛之中,爬格子写讲稿,写 论著。他目不旁视,心无旁鹫,关于柴米油盐之事,这一切他都 从不过问,就连院子里那些开得烂厦的花,他也无心去看。
        这两年,冰心也忙于教学,又疲于应对两家的多事之秋,作 品也写得少了。结婚以后的两年里,她只有短篇小说《三年》、《第一次宴会》和散文《南归》、《分》等几篇作品问世,又翻译了 叙利亚作家凯罗・纪伯伦的散文诗集《先知》。
        她勤于侍弄庭院里的花木,栽种在院子里的丁香树、紫藤、红 月季、白玫瑰,赶着季节盛开着。只有学生们来造访时,66号小 楼里才有了人声笑语。直到1931年他们的儿子出生,后来,吴文 藻的父亲死后,母亲搬来住,冰心的二弟和吴文藻的妹妹来燕大 读书,这里便热闹了起来,也便有了人间烟火味。
        两个书生都醉心于读书、买书,小楼的各个房间里处处都堆 满了书。客厅里放着个半圆形的雕花红木桌,桌上总是摆列着新 购来的书和报刊,差不多每周就更换一次。熟朋友们来了,便坐 在圆桌旁,随意翻阅着摆在那里的书。他们也喜欢字画,客厅里、 书斋里、卧室里都挂着名贵的名画。
        冰心看见吴文藻整日埋头作学问,其他事皆不过问,有时便 来点小小的恶作剧,打趣他一番。
        冰心初到美国时,曾花5块美金照了一张大照片,寄给了父 母亲。母亲逝世后,吴文藻把那张照片拿了来,那镶着照片的镜 框就摆在他的书桌上。他对冰心说:“我每天坐在书桌前,第一眼 就看见了你。”
        冰心说:“你真的每天看一眼吗?别是一件摆设吧!”
        吴文藻郑重其事地说:“我当然每天要看了!”
        那一天,趁着吴文藻去上课,冰心把影星阮玲玉的像片放进 镜框里,遮住了自己的照片。一连几天过去了,也没有听见吴文 藻说什么。
        冰心走过去,对吴文藻说:“你看看桌上的照片是谁的?” 吴文藻一看,笑了起来,忙把阮玲玉的照片取下说:“你何必 开这样的玩笑。'‘
        还有一次,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是个休假的日子,冰心和 她的弟弟,还有文藻的母亲和妹妹,在院里赏花,那些花开得五 颜六色,婀娜多姿。母亲说:"文藻怎么不岀来?”
        冰心说:“他在用功哪!"
        母亲说:“过星期天,该休息休息。你去叫他出来看花。" 冰心把吴文藻叫了出来。吴文藻站在丁香花树旁边,目光茫 然地像应酬似地问:“这是什么花?”
        冰心忍住笑说:“这是香丁。'‘
        吴文藻点了点头,说:“啊,香丁!”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笑着说:“你这个书虫,一天尽钻在书堆里,东西南北也 不知了。“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吴文藻也憨憨地跟着笑了起来。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