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沦陷未能走脱暂且留在故都坐等时机的著名文化人中, 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便是国人熟知的钱玄同。
这位五四时期曾经振臂高呼“打倒选学妖孽、桐城谬种"、在 《新青年》上与刘半农合唱双簧戏、又曾怂勇鲁迅写出《狂人日 记》等传世之作的新文化闯将,为何不去南方或西北与友人共赴 国难,而滞留在日寇铁蹄践踏下的北平呢?盖因为他的一副病哀 之身不胜流离颠沛之苦,这才怀抱一腔忧愤,饮恨隐居敌占区栖 身。
钱玄同本是个热血汉子,性格豪爽,心直口快,怎奈他在刚 刚进入中年之时就已经身患多种疾病了。大约是从1925年开始, 那时他还未曾进入不惑之年,正当壮盛血气方刚之时,每每在心 情激荡、慷慨陈词、大力疾呼的演说过后,回来便觉头目眩晕,面 胀眼赤,乃至手脚冰凉、麻木,显出严重的病状。又过了两三年, 那症状似更有发展,一听到不平之事,或是情绪上受了刺激,立 时便感到心中烦躁,急促不安,有时竟至终夜愤懑不眠,很是痛 苦不堪。每遇到使他大动肝火之事,他便忍不住开口大骂,据理 力争,非得分清是非,争个高下,但那事情过后,立刻就会有头 晕恶心现像,血压也骤然升高。到医院去检査,医生说是“血管 硬化症”,并发神经极度衰弱症。
到了 1933年以后,他到师大讲课时,常是讲着课便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不能说话,便急急下了课,回到屋子里躺 着。他不习惯于坐着讲课,说是坐着讲课讲不上劲儿来,而站着 讲课又头晕。大家都劝他好好休养一年,不要讲课,专心调治将 养。他这样做了,但在休息期间,又不能不用脑子,也不能不出 门会朋友。他不能安下心来养病,这病也就未能痊愈。
1935年,黎锦熙等人去南京,钱玄同到东站上去送行。他在 那里同朋友们交谈,猛一回头,忽觉这外部世界突然变了样子,看 那光亮之处,那强光的外边皆有一环晕光,模糊不清。他的右眼 从此患了网膜炎,辨物不清,视力大减,写出字来也是歪斜的了。 那时,他病得很是厉害,报纸上竟有消息说他“发了疯”,以致闹 得好多朋友写信打电话来慰问。那次病愈以后,便专心编写《简 体字表》,但伏案工作,每次也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九-一八”事变以后,北平的恶劣政治环境对他的刺激很大, 这也是他的病愈演愈烈、久治不愈的一个重要原因。
钱玄同虽曾留学于日本,但他向来不喜欢日本人。“九•一 八”事变之前,有朋友介绍日本学人来向他问国语和音韵学方面 的学问,他虽然不高兴,但还能勉强敷衍一番。等到“九•一 八”事变发生以后,他更加痛恨日本军国主义者,而且也同日本 人断绝了往来。凡宴会上有日本人在座,他就不赴席。即赴了席, 一看见有曰本人在那里,他便拂袖而去。
等到1933年“塘沽协定”以后,他那仇日的情绪更加厉害了, 一看见日本人,他就远远地避开;同别人谈话,提及日本人,他 总是说“我们的敌人”。他对日本人采取这样公然仇视的态度,当 然也会引起日方的注意的,因而朋友们都很替他耽心,给他写信 时,也不敢直接寄给他,而是请别人代理,信中也多用一些隐语。
1937年冬天,北师大与其他几所大学奉命转移到陕西省南部 汉江边的小城城固,组织了西北临大(后又改为西北联大),北师 大的教授如祥寿裳、黎锦熙等人都去了城固。西北联大的同仁们 都希望钱玄同能够到那里去,黎锦熙给他写了信来,希望他设法 离开北平。钱玄同怀念着老朋友们,更希望与他们一起共赴国难, 但一想到要走,他那衰弱的身体便又不听使唤了,他下了几次出 走的决心,但终于力不能支,只好作罢。直到1938年,那西北联 大的课程表上还为他排上了 “音韵学“的课程,并且给假一年,课 暂由黎锦熙代理。
这期间,钱玄同常常给老朋友们写信,信中总是说:“钱玄同 决不'污伪命'(平日在谈话时,他把那些去伪满和冀东伪组织找 事情或受聘教课的,都叫做'污伪命“血压幸已减低,(其实 已增高至256度,只是医生和家里人都瞒着他)主要的工作还在 弄'简体字
1938年,钱玄同又恢复了早年间用过的“钱夏"之名,表示 是“夏”而不是“夷”,表示他不做顺民的意思。他又改“疑古" 为“逸谷”,或署“逸叟
自民国初年,钱玄同就不常住在自己的家里。起先是住在师 大教员宿舍,后来又住在孔德学校。白天便到师大和女师大上课 或办公。从1928年起,他担任了师大国文系主任,大部分时间便 在这里。那些年中,他同黎锦熙等几位语言学家还有个在一起办 事的地方,1928年以前是在西单的教育部,1928年以后在中海的 大辞典编纂处。与同事们见面,总有许多话说,他又是个喜言善 言者,新见解新想法很多,别人又是愿闻其详,而他又是要通通 都说完,说完才肯闭嘴。这样,那时间就要延长,甚至会无限制 地延长。每到这时,他们便相邀去“雅” 一回。所谓“雅”者,就 是上馆子找雅座去吃饭。或者是到黎锦熙家去“骗二钱玄同把到 朋友家去吃饭称为“骗饭吃”,如有饭局,则说是某某人“赏饭 吃”,这都是他的口头禅了。
钱玄同常是不回家,又不吃学校里的包饭,20年来,他的 “食”生活,每天大抵皆是如此,除了独自一人上小馆子之外,非“雅"即“骗气
所谓“骗饭吃”的地方,在黎锦熙家中次数最多,其次是周 作人家,再次是马裕藻兄弟家,后来又是魏建功家。除此之外,则 “恕不"了。“恕不”者,他凡对于某事不皆照办,皆谓之“恕 不”。这就是说,除了这几家之外,别人请他,他也不去“骗饭 吃"。他的“骗饭吃”是有严格选择的。
可是,自从1934年患病之后,钱玄同的生活习惯和内容便渐 渐地改变了,吃和住都以在自己家里为主,但他和朋友们“雅"的 时候还是不少。天气热了时,他们常去中山公园,钱玄同称去那 为“大雅”。他一入茶屋,便不起身,别人则去散步,遇到朋友便 闲聊一阵,好半天才归座,钱玄同便认之为“惹草拈花进饭店 必喝浓茶,常是普洱、香片之类,不喝龙井。喝着茶,他的谈兴 上来,谈锋便渐健,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姿态。他谈的多半是国 语运动方面的事,也谈其他学术问题,有时也谈些日常见闻,山 南海北,古今中外,直谈得淋漓酣畅方罢。
钱玄同熟知戊戌以后迄于民国年间的社会各种秘闻轶事,这 些事都是极有兴味又鲜为人知的,朋友们很愿意听他讲这些事。这 数十年间的陈年旧闻,他简直是了如指掌,仿佛皆是他亲历亲见 之事,讲起来绘声绘色,娓娓动听。每当在席间酒酣耳热之时,他 的兴趣便上来了,别人的一两句相关的话,便会引出他的一大堆 故事来。朋友们在席间听他讲这些近代社会掌故,大家听着有趣, 有人便随手拿过擦碗筷的软纸,记下一二,这些便是类似清代笔 记小说那种文体。朋友们常劝他把这些写出来,他有时便也乘兴 写了一些,随写随塞进抽屉中,十余年间,共得千余条,拟分类 编撰,集成《世说燕语》一书,但他终究是讲故事的兴致远比写 故事的兴致要浓得多,因而没有把那些故事都写出来。
钱玄同在身体较佳的时候,是很愿意同朋友们夜聚畅叙的,在 朋友们中,他是出了名的“夜猫子”,在夜阑人静之时,他的谈兴 越来越浓,竟至忘了时间的流失。
民国初年,他与老友鲁迅、周作人都住在北京,见面叙谈的 机会是非常多的。那时候,周氏兄弟还住在绍兴会馆的补树书屋, 他是经常夜间去造访的。每次都谈到夜深才辞去。这几年中,他 与朋友们相聚,也多是在晚上,那皆是他去朋友家串门。常常是 来时斜日挂树,去时皓月当空。有时,谈得兴浓时便忘记了时间, 待兴尽欲去时,街上已经雇不到洋车了,他只好打电话叫来一辆 出租小汽车,乘月而去。
他很少住在朋友家里,多么晚也要回去。只有一次在黎锦熙 家,因为外面雨大,实在无法回家,他才在黎家住了一夜。这回 大概是例外的一次。若是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酒聚谈,待席散出门 分手时,他总是说一声:“好,各鸟兽散!”
这些年里,让钱玄同心中感到悒郁不舒的还有一件事,就是 他同老友鲁迅的关系所发生的那种微妙变化。年轻时代在日本留 学的时候不用说,他们一同受教于章太炎先生,几乎是整日整日 在一起同窗共学。就是民国初年,他们也是三天两头地聚谈、共 餐,那时是何等的愉快。
但是后来,他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情感便渐渐 地疏远起来。见面的机会少了,见了面也并不亲热,后来竟变得 形同路人了。他似乎听得有人说,甚至有人在报纸上撰文说,他 与鲁迅的疏远是由于事业上的分道扬镰和政治立场上的差异,似 乎这便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分化。钱玄同不同意这样一种说法,他 觉得并不是那样一种情况。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一时也 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还记得鲁迅第一次回来探母病那一回在孔德学校偶然相遇 的情景,就因为他看见了鲁迅的名片,说了一句“你的名字还是 用两个字啊"的玩笑话,鲁迅便冷言冷语地回敬了两句。而后来, 鲁迅却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他“胖滑有加,唠叨如故”,因而“默 不与谈”,这就使他着实地不高兴了。
失去了老友的友谊,钱玄同心里是难过的,但此后他们再没 有见过面,也无法沟通思想,恢复旧日的友情,这实是他心中老 是放不下的一块不大不小的心病。不过,在鲁迅逝世后,钱玄同 还是感到很难过,他便写了一篇悼念文章《我对周豫才君之追忆 与略评》,发表在1936年10月24日出版的《师大月刊》第30期 上。在这篇文章中,钱玄同把他同鲁迅的交往划分为三个时期: 1907—1916,关系“尚疏
1917—1926,关系“最密
1927—1936,关系“极疏,
对于他与鲁迅疏远地原因,他写道:
我想,“胖滑有加",似乎不能算作罪名,他所讨天 的,大概是“唠叨如故”吧。不错,我是爱唠叨的,从 二年(1913年)秋天我来到北平,到十五年(1926)秋 天他离开北平,这13年之中,我与他见面总在100次以 上,我的嘴很爱“唠叨",但那时他似乎并不讨厌,因为 我固“唠叨",而他也“唠叨"也。不知何以到了十八年 (1929年)我“唠叨如故”,他就要讨厌而“默不与谈
这是钱玄同所不明白的,后来他也一直未弄明白。这件事总 是牵动着他的心,但他已无法再同老友沟通心曲了。
留在日伪统治下的北平,隐于市廛的钱玄同,多病且心中忧 愤,孤独感越来越重地袭上心头。看看滞留在北平的那些熟人,现 在只剩下周作人、钱稻孙、俞平伯、郭绍虞、赵荫棠、商鴻逵、毕 树棠、沈兼士、沈启无这几个人了,原来北大那批同事未走时,他 还常同他们谈谈,这些人一走,他就感到异常的寂寞,不免有晚 景凄凉之感。他常常怀念那些已经远去的故人,怀念与他们在一
起的那些欢乐的时日。这些故人中,也包括了晚年与他疏远了的 鲁迅。
1937年7月28日夜里,经过了多日炮火交战的北平城忽然 听不见炮声了,但城里却陷入无尽的恐慌与混乱之中。宋哲元的 部队从北平城撤走了,眼看日军就要开进城里来了。
钱玄同几乎一夜未曾入睡,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提了个鼓鼓 囊囊的大皮包,手里拎了手杖,『来到了魏建功家门前扣响了门环。
魏建功刚刚起床,开了门:见是老师到了,赶忙把他让进客 厅。钱玄同把皮包和手杖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犹自气喘不息。
似乎他们都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 说话,只是默然相对。呆了好大一会儿,钱玄同才开口说:
“我们都是'南人',只好回南方去了。”
钱玄同说这话时,心中充满了忧伤之感。他来北京已经二十 多年了,在这里建立了功业,他几乎已成了道地的北京人了。说 实在话,他很喜欢这座古老的都城,喜欢这里浓烈的汉文化氛围, 还有那独具特色的幽燕生活情调。因而,一说起“回南類,他实在 有一种揪心的难舍难离之感。但是,此时他却急切地想离开这个 即将被倭寇占领的城市。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神情有些颓唐,平 日性格豪爽、快言朗语的他,此刻却毫无往日那精气神了。
魏建功平日不断地与别人接触,与同事们讨论时局的发展,心 中自然充实得多。他遂劝解道:“先生,事态正在发展之中,做出 决定还需时日。先生不必着急,这么多人尚留在这里,日本人进 来也不会马上有什么行动的。”
魏建功给一些同事和朋友们打了电话,大家互相交换着一些 情况,分析着时局的发展,钱玄同就在这郁闷的空气中沉默着,听 着从魏建功这里得到的各种消息。
钱玄同在魏建功家里闷坐了一阵,心中稍微安静些了,在这 里吃了饭,他又雇车回到自己家中。
似乎过了不久,日本军部就派来了一些做文化侵略工作的特 务人员,这些人的眼睛首先就盯住了人才济济的几所大学,目光 射向了一些在学术上卓有成就的教授,邀他们去谈话。钱玄同也 是被邀者之一。但是,每当接到他们的请柬,钱玄同总是称病在 家,不肯出来见他们。
一次,钱玄同正在家中闷坐,忽听得叫门的声音,他出去开 了门,见门口站着个陌生人,交给了他一个开会的通知。钱玄同 接过一看,是日本文化特务武田熙邀请他去怀仁堂开会。钱玄同 立即把那通知退回到来人手中说:“钱玄同回南去了,没有在家。” 说完,就回转身来关上了大门。
魏建功和郑天挺他们那一批人就要走了,钱玄同又找到了魏 建功,对他说:“我要你替我刻一方图章,现在我恢复我的旧名了, 就刻'钱夏玄同'四个字
11月15日,魏建功把图章刻好,给钱玄同送了去,并告诉说: “后天,17号我们就走了,您要多多保重。”
听说魏建功马上就要离开南下,第二天,钱玄同就来到魏建 功家里,特意邀约了魏建功和他的妻子儿女们,去淮扬春饭庄午 餐。这一次,当然不是去“雅",而是由他作东来请客的。
席间,钱玄同又表示了很想南行之意,但又无奈地说:“闹了 多年的高血压病,弄得我简直不敢走动了。”
魏建功安慰着说:“你不能走,就不要走,留下来也是一样的。”
钱玄同很有些感伤地说:“我这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 吃亏大了。唉,这全是小时候念书站坏了!我们在苏州住的时候, 我在家里跟先生念书,一天到晚都站在'脚踏'上,等放了学到 内宅里去,脚也麻腿也软,走都不能走,奔到一张小凳子上坐下, 好半天不能站起来,仿佛瘫子似的。现在更不行了,走一步路都 骇怕。师大迁到西安去了,西安,我是不能去的了。实在不行,我 要到上海去。”
魏建功到了长沙临时大学之后,不断地给钱玄同写信来,为 了躲避敌人的检查,信中多用些隐语。钱玄同接到信后,十分高 兴,也很是担心。他将那些隐语转述给朋友们听,却在风趣中流 露岀紧张情绪,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敌人怀疑而引出褐端。 后来,随着时局的变化,这样的信也少了。
第二年冬天,魏建功的妻儿要离开北平去昆明,魏建功要求 钱玄同给他写一幅字,由家里人带过去。钱玄同如约写了一幅字, 写的是章太炎《新方言•序》中的一段话。
老朋友们逐渐地走了,钱玄同串门聊天的地方更少了,最多 只是去八道湾苦雨斋找周作人聊聊。1939年元旦周作人被刺之 后,对钱玄同刺激很大,他立时血压增高,起不来了,他想去周 作人家中慰问一番,也去不成了。两天以后,他才勉强写了一封 信,让儿子秉雄送到周作人家中。
知翁:元日之晚,召诒倉息来告,谓兄忽遇狙,但 幸无恙,骇异之至,竟夕不宁。昨至丘道,悉铿■诒炳扬 诸公均已次第奉访,兄仍从容坐谈,稍慰。晚铁公来闲 谈,更为明瞭,唯无公情形迄未知悉,但祝其日趋平复 也。事出意外,且闻前日奔波甚剧,想日来必感疲乏,愿 多休息,且本平日宁静乐天之胸襟加意排解摄卫!弟自 己是一个浮躁不安的人,乃以此语奉劝,岂不自量而可 笑,然实由衷之言,非劝慰泛语也。旬日以来,雪冻路 滑,弟愫履冰之戒,只好家居,惮于出门,丘道亦只去 过两三次,且迂道黄城根,因怕走柏油路也。故尚须退 日拜访,但向奉访者探询尊况。顷雄将走访,故草此纸。 闱白。二十八、一、三。
丘道,是孔德学校的代称,钱玄同在那里有两间房子,安放书籍兼住宿。範阍是钱玄同晚年别号之一,还有肄阍、瓠叟、毓 庵居士、逸谷老人、忆菰翁等等,这些多是从“疑古"二字变化 而来。
到了 1月10日那天下午,钱玄同身体好了些,便来八道湾访 周作人了。两个人坐在苦雨斋西屋里谈天,但过了一会儿,又有 客人来访,钱玄同便避入邻室。坐了一会儿,他便悄悄儿从旁门 走出自去。
1月16日这天,周作人又接到了钱玄同的一封信。
起孟道兄:今日上午十一时得手示,即至丘道交与 四老年,而祖公即于十二时电四公,于是下午他们(四 与安)和它们(《九通》)共计坐了四辆洋车,给这书总 交给祖公了。此事总算告一段落矣。日前拜访,未尽欲 言,即挟文选而走。此文选疑是唐人所写,如不然,则 此君枕唐可谓工夫甚深矣。••…•研究院式的作品固觉无 意思,但鄙意老兄近数年来之作风颇觉可爱,即作谓 “文抄"是也。……旬日之内尚拟拜访面警。但窗外风声 呼呼,明日似又将雪矣,泥滑滑泥,行不得也哥哥,则 或将延期矣。无公病状如何,有起色否?甚念。弟师黄 再拜。
二十八、一、十四灯下
这封信谈的是关于受李大钊家属之托卖李大钊遗书之事。 待到周作人接到信后,又发了一封信给钱玄同,钱玄同却还 没有看到这封信,便突然逝世了。
钱玄同是得脑溢血而死的。
说到钱玄同的死,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这实是一件很凑 巧很偶然的事,倒是阳差阴错地造成了他心理上的压力,使他老
是疑神疑鬼,神情恍惚。这也便促成了他的死亡。
本来,钱玄同是不相信命运的。可是,前些时,他在家中翻 阅旧书时,偶然地在那旧书里发现了一张批好了的“八字他记 不起这是什么时候批的,反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 候,他一定还很年轻。而且,那“八字”也一定是批着玩的,他 并不信奉它,因而批过也就丢在脑后,全然忘记了。
现在,他发现了这张纸,便拿起来看,见那“八字”批到52 岁便止了。那就是说,他命中注定的寿数是52岁。看到这里,他 忽然心中一动:今年他正好是52岁,他生于清光绪十三年丁亥 (1887)这可真是凑巧!虽然他不信这些,但这只活52岁之说,却 在他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在心理上造成了一种压力。
1939年1月17日的下午,钱玄同出门去了一趟,回来便和家 里人闲谈。六时多,全家人正准备吃晚饭,钱玄同突然一阵头晕, 他躺到了床上。家里人急忙扶起,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只是做 着手势,让人们拍他的背部。
大家拍着他的后背,他便吐岀了许多粘痰唾液。家人忙去请 了德国医院的医生来看,给他注射了一针,便雇了救护车送到德 国医院,经诊断,是右脑部溢血,病势十分危急。经过了一番抢 救终是无效,9时40分,便停止了呼吸。
钱玄同死后,1月19日举行了大殓,23日出殡。周作人没有 去参加葬礼,只是在21日偕夫人羽太信子去钱宅吊唁,并送去了 一幅挽联:
戏语竟成真,何日得见道山记,
同游今散尽,无人共话小川町。
这副挽联还有小注。上联注云:“前屡传君归道山,曾戏语之 0:'道山何在?无人能说,君既曾游,大可作记以示来者。君殁 . 439 .
之前二日有信来,复信中又复提及,唯寄到时君已不及见矣。”下 联注云:“余识君在戊申岁,其时尚号德潜,共从太炎先生听讲 《说文解字》,每星期日集新小川町《民报》社。同学中龚宝鈴、朱 宗莱、家树人均先殁,朱希祖许寿裳现在川陕,留北平者唯余与 玄同而已。每来谈常及尔时出入《民报》社之人物,窃有开天遗 事之感,今并此绝响矣。”
这一年的5月7日,迁往陕西汉中的北师大同事们,以西北 联大的名义,为钱玄同召开了追悼会,国文系同人以“清洒香 花”为奠仪,来悼念这位老同事。
在西北联大的老友许寿裳,也写了一副挽联:
滞北最伤心,倭难竞成千古恨。
游东犹在目,章门同学几个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