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斥妖孽爱国教授拍案而起 起腥风民主战士血溅西仓
        闻一多思想上发生巨大变化,是从1941年清华大学文科研究 所在龙泉镇司家营成立,他迁到司家营主持文学部工作时开始的.
        司家营在昆明东北部,距昆明20华里。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小 村庄,研究所就设在村子里。在这里,他亲眼目睹了农民的穷苦 生活以及那里的阶级压迫。同时,他又在这里接触到了马列著作 和来自解放区的中共印刷物,并且连续不断地阅读《新华日报》, 他开始关心现实的政治斗争,并且有了明确的政治态度,而且常 在公开场合讲话。
        1944年,西南联大的风气开始有了大的转变,从一个安静的 “最高学府”变成了一个坚强的“民主堡垒”,闻一多的思想和生 活道路的大转变也从这一年开始了。
        这一年的5月,他移家昆明西城的昆华中学。后来,他就挂 牌治印,并兼任译员训练班口语翻译和昆华中学国文教员,但生 活仍是入不敷出,日子非常艰辛。
        终于有一天,他忽然关在自己的书房里,不外出,不读书,不 写作,也不说话,他陷于痛苦的思索之中。
        他有时仰身倒在床上,头枕在被窝卷上,两手压在脑袋底下, 撒开记忆的网……
        他有时坐在写字桌前,两眼直怔怔瞪着前方,思索着社会上 发生的一切
        他有时忘记了吃饭、喝水。家里人看见他那呆滞的目光,以 为他是病了。然而他却不去看医生,也拒绝吃药,以至别人觉得 他的神经可能是出了毛病……
        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他也不去理发;他的胡须长得更 丛密了,他也不去修剪。有时,他甚至连脸也不洗,他真的成了 囚首垢面……
        他回忆着自己这四十多个年头的不太短的一生,有多少甜酸 苦辣……
        他想起自己所经历和亲眼目睹的许多社会现象,有悲苦,有 伤痛,有愤怒……
        闻一多就这样苦思了整整七个昼夜,他终于想明白了。心情 顿时豁朗,彻悟。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现在突然醒来了。他又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蚕蛹,经过一段不 吃不动的休眠生活,突然从那个厚而硬的蛹壳中挣脱岀来,蜕化 成了一个飞蛾,扑向光明……
        闻一多霍地从床上一跃身,他那宽厚的手掌伸向写字桌, “啪”地一声,拍案而起!
        闻一多苦思七日拍案而起之后,多年来为他苦恋着的书斋再 也关不住他的心了。他不再安心于在故纸堆里寻觅乐趣,而是走 到广场上,来到群众中,投进到民主运动的漩涡中去了。在一些 令人心旌为之摇动的场合里,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灰白旧 长衫,手中握着一根白藤手杖,胸前飘拂着浓密的长髯,两眼炯 炯发光的人。在昆明的演研会、座谈会、朗诵会和营火会上,到 处可以听见他那高昂激愤的声音;在一些进步的报刊上,不断岀 现他的犀利的战斗性很强的杂文;在一些游行、集会上,他总是 走在最前头,站在最前列。人们都认识他,他就是西南联大教授, 著名的诗人、学者闻一多。
        有人极力拉闻一多加入国民党,他坚决不入,但他却加入了
中国民主同盟。那是1944年,他认识了李公仆,他们一起参加民 主运动,又先后加入民盟,他们成了亲密的战友。这一对“美髯 公”经常在一起,熟识的朋友们说他们是两个“假老头子”,因为 他们都只有40多岁,但却都留着一部大黑胡子。
        1944年7月7日,闻一多在云南大学召开的抗战七周年纪念 晚会上讲话说:“刚才主席说今天是学术性的晚会,难道今天是谈 学术的时候么?研究?难道我不喜欢研究?我若能好好地看几天 书,都是莫大的幸福。可是饭都吃不饱,研究什么?”又说:“别 人不叫我们闹,我们就是要闹。我们不怕幼稚,国家到了这步田 地,我们不管,还有谁管!'五四'是我们学生闹起来的,'一二• 九”也是我们学生闹起来的,现在我们还要闹!"
        不久,谣言四起,说是联大要解聘闻一多等几位教授,国民 党特务也准备行刺,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但闻一多却漠然视之。
        这一年暑假过后,闻一多在联大讲授《庄子》、《楚辞》、《尔 雅》三门课,还兼任昆华中学国文教员,他忙得很,除了上课,还 要接待许多来访者。这些客人中,有来谈诗的,谈学问的,请刻 图章的,也有谈政治的,国民党特务也常来窥测动静。
        双十节那天,昆明各界在昆华女中召开纪念会,闻一多、李 公仆、吴哈、楚图南等是大会主席团成员。国民党特务在场上燃 放爆竹捣乱,闻一多愤怒地做了《组织民众与保卫大西南》的演 说,指责国民常养兵以备内战、不断丧失国土的罪行,呼吁人民 组织起来进行自卫,坚持抗战到底。
        常常有些中共地下党的同志到他的家里来,悄悄给送来一些 马列著作和党的文献。到了深夜,他便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本土 纸本的书,认真地读,一直读到深夜。
        一天晚上,窗外下着绵绵的细雨。闻一多把儿子立鹏叫到跟 前,他从枕头底下抽岀一叠书,用包袱包了又包,向窗外示意说: “今天夜里要来查户口,赶快把它藏起来。”小立鹏会意,轻捷地窜岀后窗,把那包东西藏在平日没有人去的墙角外,堆上了一堆 乱石,这便躲过了检查。过了几天那包东西拿回来,立鹏才看清, 那里有《新民主主义论》、《整风文献》、《联共(布)党史简明教 程》、《国家与革命》、《西行漫记》等等。
        1945年1月1日,闻一多辞去了昆华中学的教席,全家搬回 到西仓坡联大教职员宿舍。2月,他参加了联大学生举办的路南旅 行团,一直走到圭山脚下,长湖之滨。他边走边和同学们议论国 家大事。学生们问他:“闻先生,共产党和国民党斗争,你看谁会 取得胜利?”闻一多睁大眼睛,毫不犹豫地反问:“共产党会取得 胜利,这难道还有疑问吗?”
        5月4日那天,昆明的青年学生在云南大学操场举行“五四” 纪念会,闻一多在会上讲话时,忽然下起了大雨,会场上顿时骚 动了起来,有人要跑开去避雨,闻一多立时高声呼喊着:“这是天 洗兵,不怯懦的人上来,走近来,勇敢的人走拢来!咱们连死都 不怕,还怕下雨么! ”这震动天宇的声音立时使同学们的情绪稳定 住了,谁也没有动。后来,又冒雨进行了大游行。
        日寇向盟国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胜利之时,闻一多在司家 营清华文科研究所。8月11日,他才从报纸上看到了抗日胜利的 消息,欣喜异常,即刻跑到龙泉镇的一家小理发店,把蓄留了八 年的长髯剃掉。城里的友人得悉闻一多这一行动,不免惋惜地说: “剃得太早了!”按他们的想法,是应该回到北平后再剃掉的。但 闻一多是在实践自己的诺言:“等抗战胜利了再剃掉。”
        “一二一”惨案发生时,闻一多已是民盟中央执行委员、民盟 云南省支部宣传委员兼《民主周刊》社社长了。他参加了万人大 游行,并写了《一二一运动始末记》一文,在文章的最后,他写 道:“愿四烈士的血是给新中国写下了最新的一页,愿它已经给民 主的中国奠定了永久的基石!……四烈士的血是不会白流的。”
        5月4日,西南联大结束,联大学生分批复员。教授们纷纷离
开昆明回平津了,闻一多手边有些事情没有做完,便暂时留了下 来。他想在料理完民盟的事务之后,乘飞机离开昆明去重庆,再 回湖北淆水老家去看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故乡了。然后,他 再转回北平,回清华园去。
        5月7日,吴時一家离开昆明去重庆转回北平,一清早,闻一 多带全家人到宿舍院门口送行,握别时,他对吴睑说:“回到清华 园,先去看看我旧居的竹子,看长得多高了。'‘
        5月间,闻一多接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邀请函,邀请他 暑假后去美国讲学。这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件事。然而,闻一 多觉得,北方的青年也许还需要他,中国的民主运动和中国的学 术也还需要他,他不能离开灾难深重的祖国去异国他乡讲学。他 便写信回绝了。
        西南联大的师生们离开昆明后,这里似乎有些空落落的了,大 有人去楼空的寂寥之感,而此时,这里的空气也更为紧张了。这 几日,在昆明的近日楼、大东门、云南大学围墙等处,常常出现 一个所谓“中国民主自由大同盟”的壁报,壁报对闻一多等民盟 负责人进行诬蔑和谩骂,叫闻一多为“闻一多夫气吴睑为“吴睑 诺夫”等等。对于这些,闻一多却不屑一顾,置若罔闻。
        到了 7月11日,最后一批联大复员学生从大西门外乘汽车离 开昆明。这天的一大早,有些学生到闻一多家中来辞行,闻一多 身体有些不适,尚未起床。他嘱咐学生们说:“路上多加小心,现 在时局不安定啊!"他又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堆信件:“你们看看 这堆信,全是他们写来的匿名恐吓信。'‘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李公朴被暗杀了。
        闻一多正患着重感冒,发着高烧。噩耗传来,令人震惊。他 带病赶到了医院。他守候在李公朴的身旁,亲眼看着李公朴停止 了呼吸。他悲愤异常,真想在这里狂吼几声。天很晩了。他才拖 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他的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不说话。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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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真递给他一杯热茶,他呷了一口,才说:“公朴死得光荣!公朴 死得光荣!”
        就在这一天,昆明青云街一带出现了许多标语、漫画和彩色 壁板,说李公朴是为“桃色案件”而死。大街上还贴出了 “云南 反共大同盟”的标语,说李公朴是共产党杀死的,是艾思奇杀死 的,等等。此时,谣言纷纷扬扬地传出来,说第2号便是闻一多了。
        朋友们劝闻一多要少岀门,以防意外。闻一多却满不在乎地 说:“李先生为民主可以殉身,我们不出来何以慰死者?"
        这一天的深夜,忽有一位朋友特意跑来相告:霍揆彰奉南京 密令,已开会决定了首批暗杀名单4人,逮捕名单10余人,均为 民盟及《民主周刊》负责人。他千叮咛万嘱咐,要闻一多不要出 门,而闻一多也听得外间有传言说,联大学生一走,反动派就要 下手了。
        高真也催闻一多早点离开昆明,但闻一多说:“事情没有完, 怎好走?得把工作安排好。”
        高真焦急地说:“人都走了,特务们要下毒手,怎么办?"
        闻一多笑笑说:“他要杀你,到了别处也是一样杀。“
        李公朴被暗杀后,民主力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民主周刊》 这个地方,人们也不大敢去了。周刊社的青年们来找闻一多,闻 一多十分镇定地说:“我去。不要紧,我去坐着从那一天开始, 闻一多天天去《民主周刊》上班坐镇。平日,闻一多到《民主周 刊》社时,一进门就把手杖挂起来,今天一进去,他拄着手杖坐 着,以应付事端。他心里很明白处境的困难,但又很是镇静。那 些心神不定的人看见他坐在那里,那么沉着,也便镇定下来了。 《民主周刊》本来出不成了,闻一多却坚持一定要出。印刷厂已经 不让印了,他便和大家一起到处去借铅字,终于坚持出版了一期。 《学生报》也克服了重重困难,及时编出了 “李公朴先生死难专 号”,闻一多亲自写了报头,还写了题词:“反动派!你看见一个 倒下去,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的!"
        国民党对进步力量的镇压更为加紧了。便衣特务四处活动,昆 明陷入一片恐怖之中。反动派派出了一个装疯卖傻的女特务,闯 到闻一多家中来恐吓。这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件灰白色旗 袍,身子干瘪得象一具僵尸,人们都叫她“女疯子”。李公朴遇害 的第二天,“女疯子”闯入闻一多家,她左手拿着一本《圣经》,右 手的长指甲划着《圣经》上的字说:“闻一多,还不快快忏悔,你 的多字是两个夕字,你命在旦夕了。”闻一多恰好不在家,她闹腾 了一阵,扔下了一封恐吓信走了。信上说,中国有大难,共产党 是坏人,警告闻一多不要跟着走,否则,多字是两个夕字,命在 旦夕了。署名是“张柴静一”。
        闻一多从外面回来,孩子们向他讲说了这件事,闻一多却淡 然一笑,把恐吓信团皱了扔进字纸篓里。
        接连有几天,“女疯子"天天来纠缠。每次来,立鹤便去和她 周旋。14日一大早,立鹤出门时,“女疯子"堵在大门口又丢给他 一封恐吓信,威胁说:“如不悔改,你父子命在旦夕!"
        联大正在复员,西仓坡教职员宿舍里乱哄哄的,家家都在忙 着收拾东西,带不了的东西就摆地摊廉价出卖。在大西门外,沿 马路两边摆了一溜小地摊,引来一些人来买。因此,院子里总有 闲杂人进进出出,一些特务也便趁机混进来,常有人问院里的小 孩子:“闻一多啥个样子?闻一多有大胡子吧?他是穿西装还是穿 中装?"
        这一连串的刺激,使闻一多夫人高真的心脏病更加严重了,而 闻一多整日在外面忙着,也无暇顾及家里。这天,高真向闻一多 恳求说:“你不要再往外边跑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这么一大家子 人,我的身体又是这个样子,可怎么好啊!”闻一多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现在好比是一只船,在海里遇到了狂风恶浪,越在这种时 候,越是要把住舵,才能转危为安
7月14日,吃过晚饭,高真觉得心里憋得难爱,便到潘光旦 家去了。潘光旦是闻一多的清华老同学,潘太太待人热情,善体 贴人,高真有什么窝心的事,总愿意同潘太太聊聊。潘太太见高 真一脸憔悴的样子,便安慰着她,但也想不岀什么好办法。两人 正说着,闻一多来找她了。这是多年的习惯了,闻一多回到家,要 是看不见妻子,心里就觉得没着没落,总要找着她,心里才踏实。 潘太太见了闻一多,忙说:“瞧你太太,成了什么样子了。明天开 会,你不要去了吧!”潘太太说得很是恳切,也很是焦虑。她知道 明天要召开报告李公朴死难经过的大会,进一步揭露国民党反动 派的罪恶,她才这样说。闻一多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的脸上表情 可以看出,他是什么也不怕的。他常说:“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 不准备再跨进大门。”
        15日清晨,有朋友来报信,说那黑名单的事绝对可靠,要他 参加什么会小心。闻一多说:“事已至此,我不出去,什么事都不 能进行,怎么对得起死者?假如因为反动派的一枪,就都放下民 主工作,谁还信赖为民主工作的人!"
        闻一多又出去开会了,高真心神不定地拿了毛线到院里去织。 11时左右,立鹤从外面回来,说是爸爸让他给楚图南先生送信去 了。12时左在,闻一多疲倦地走回来,把手杖往里屋门一挂,转 身笑笑说:“你放心了吧!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闻一多悄悄地对立鹤说:“我去云大演讲了。'‘
        立鹤说:“怎么不告诉我?”
        闻一多笑了: “怕你的嘴不稳,告诉妈妈。”
        立鹤说:“爸爸,你真好”,随即又问:“会开得怎么样?”
        “很好,人到的很多,特务们让我痛骂了一顿、
        “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特务很多,是同学们把我送回来的。”
        这是李公朴治丧委员会在云南大学召开的大会,请李夫人报 告李公朴遇难经过。会开得很精彩。在至公堂会场和云南大学外 面,到处布满了特务。特务们穿着美式夹克,嘴上叼着烟卷,手 枪斜插在胸前,李公朴夫人在台上泣不成声地讲话时,一千多个 听众皆是义愤填膺,泪流满面。特务们却在会场上大声说笑,起 哄,故意骚扰会场。群众皆敢怒不敢言。本来,人们是不让闻一 多在会上讲话的,怕的是他遭遇不测。可到了此时,他却压抑不 住心头的怒火,便站起来,疾言厉色地怒对特务们的手枪,作了 那“最后一次的演讲
        这几天,大家晓得了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 无耻的事情!
        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 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这是国民党的 无耻,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曾在昆明长期从事民主 运动,现在又回到昆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李先生 的光荣!也是昆明人民的光荣!
        特务们,你们想想,你们还能有几天?你们完了,快 完了!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打死几个,就可以把人民吓 倒吗?其实广大的人民是打不尽、杀不完的!要是这样 可以的话,世界上早没有人了。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 有千百万个民主战士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万万的人民! ……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 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希特勒、墨 索里尼,不是都在人民面前倒下去了吗?蒋介石,你这 么猖狂,这么反动,翻开历史看看,你还站得住几天;你 们完了快完了!
        反动派!你看一个倒下去,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
争取民主和平是要付代价的,我们绝不怕牺牲!我 们每个人都要像李先生一样的,跨出了门,就不准备再 跨回来!
        闻一多的声音,如同一声声巨雷,响彻了寰宇。特务们胆怯 了。一个个狼狈地溜走了。
        闻一多讲完,走出会场,一群学生主动送他回家。走到小吉 坡附近,他听到了后面有扳弄枪栓的声音。他很是镇静,对同他 并肩而行的同学说:“你们走开点,年纪轻轻,死了不合算。”
        回到家里,闻一多并没有向家里人讲这件事,他只告诉立鹤: “今天下午要招待记者,我微微睡一会儿,一点半钟叫我。”可是, 闻一多只躺了一下,没等立鹤叫他,就坐了起来。
        楚图南来了,他们喝了一些茶,闻一多就拿起了白藤手杖,去 记者招待会了。
        立鹤不放心,一直送他们到《民主周刊》社门口,问清了什 么时候散会,好去接他,就匆匆回来了。
        闻一多走后,高真的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老赵妈带着9岁的小妹从外边进来,对高真说:“奇怪,怎么 今天下午外面这么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高真的心中一动,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莫非今 天真的要出事吗?
        高真正自焦躁着,立鹤走了进来。
        高真忙问:“爸呢?"
        立鹤说:“爸就在《民主周刊》社,妈放心吧!” 妈妈怎么能放心呢!而且,她又明明地看见,平日不吸烟的 立鹤,现在却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也露出了十分焦急的心情。
        3点半左右,立鹤就往府甬道去看了两趟,会还没有散。立鹤 不放心,干脆到周刊社的门口去等。
        西仓坡联大教职员宿舍的大院里静得很,往常有许多孩子们 玩耍,今天下午却一个也不见了。宿舍里又搬走了几家人,腾出 了一些空房子,就更显得空空落落。外边街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了,连卖东西的小贩和收破烂者也不见了。空气似乎凝固住了,这 情形使人感到窒息、恐怖、难耐。人们哪里知道,此刻,府甬道 至西仓坡一带已经戒严了,到处布满了隐蔽起来的国民党特 务……
        5点多种,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惊扰了静谧的西仓坡。这枪 声好像就在近处,很近很近的地方,高真的心猛地震颤了几下,心 仿佛已经破碎了,跳岀了胸膛,身子往下沉,脑袋像要炸开。她 发疯似地往大门口奔去。
        老赵妈带着13岁的大妹、9岁的小妹也跑出来了。一齐向门 口奔跑。
        门房的工友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好像是我们院子 里的人……”
        几个人闯出大门,果然是那事发生了:
        闻一多父子两个,横一个竖一个,倒在血泊中……
        人们围拢了来,将闻一多和立鹤抬到了云大医院。
        从闻一多的身上发现了十多处弹洞,还有几颗子弹和一些弹 片钻进肉里,没有穿出来。可见这是几个人同时开枪的。第一枪 打中了头部,闻一多的左手本能地抱住了后脑,脑浆几乎流光了, 他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牺牲了。立鹤去掩护父亲,扑到爸爸的身上。 他身中5弹,肺部被打穿,有一颗子弹离心脏只有半寸,右腿被 打断了,伤势十分严重。
        特务们是在闻一多快要走到自家门口时,在联大教职员宿舍 西仓坡前突然开枪的,杀人后还没有立即散去,而是在那里观察 动静,阻止人们救援。
        这是1946年7月15日下午5时许,闻一多时年47岁。
        闻一多牺牲后,毛泽东、朱德从延安发来了唁电:
        昆明国立西南联大请转闻一多先生家属:
        惊悉一多先生遇害,至深哀悼,先生为民主而奋斗, 不屈不挠,可敬可佩。今遭奸人毒手,全国志士,必将 继先生遗志,再接再励,务使民主事业克底于成,特此 电唁。
        毛泽东朱德午筱。
        周恩来和中共代表团也从南京发来唁电:
        闻一多夫人礼鉴:
        惊闻闻一多先生紧随李公朴先生之后,惨遭特务暴 徒暗杀,令郎立鹳君亦受重伤,暗无天日,中外震惊,令 人捶心泣血,悲愤莫名,真不知人间何世!此种空前残 酷、惨痛、丑恶、卑鄙之暗杀行为,实打破了中外政治 黑暗历史之纪录,中国法西斯统治的狰狞面目,至此已 暴露无余。一切政治欺骗,已为昆明有计划的大规模的 政治暗杀枪声所洞穿,中华民国已被法西斯暴徒写下了 一个永远不能洗刷之污点。中国法西斯暴徒如此横行无 忌,猖獗疯狂,实法西斯统治的最后挣扎,自掘坟墓。中 国人民将踏着李公朴、闻一多诸烈士的血迹前进,为李 闻诸烈士复仇,消灭中国法西斯统治,实现中国之独立、 和平与民主,以慰李、闻诸烈士在天之灵。敝代表团誓 为后援,兹先电唁,尚祈节哀,并祝令郎早日康复。
        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李维汉 廖承志叩。午筱。
        接着,民盟中央主席张澜、陕甘宁边区政府及参议会、中共 四川省委、重庆《新华日报》全体同人,中华全国文艺协会、延 安清华同学会、上海清华同学会、西南联大北平校友会等都发来 了唁电。昆明昆华女中全体同学、昆明昆华女师学生自治会、北 京大学文学院学生自治会、西南联大、中法大学学生自治会留汉 (口)理事暨留汉270名同学等发来了慰问信。中共代表团发表了 抗议书,民盟政协代表发表了严重抗议书。延安《解放日报》发 表了社论《杀人犯的统治》,重庆新华日报连续发表了社论《抗议 闻一多教授的被剌杀》和《才不过是一个开始——追悼李公朴闻 一多二先生》,上海《文汇报》发表社论《实现四大自由一敬悼 闻李二先生》。各地也纷纷开大会,悼念闻一多和李公朴。
        闻一多的遗体于7月18日火化,骨灰一部分撒入滇池,保留 的部分暂时存放在一个庙宇里,交给老和尚保管。
        闻立鹤的伤口基本愈合后,9月下旬接到上海的电报,告知10 月4日要召开李、闻烈士的追悼会。高真、立鹤等决定赶去参加, 然后取道上海迁回北平。此时,立雕、立鹏先期去北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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