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架
           藤架把仰望中的天空切割成矩形、菱形、平行四边等等。 光芒在藤叶编织的筛眼间泄漏下来,显得更为纯净,空中微小 的浮游物使之粘稠起来。
           你知道,我说的藤架就在南窗边,那些得寸进尺的家伙伸 展着细嫩的攀缘的欲望,它们顺着架杆的引领,像悄悄进村的 日本兵,占领了窗户上方的天空和大部分的房檐。略显颓朽的 木棍和竹竿被细麻绳和粗毛线般的蔓芽纠缠,它们似乎在苦累 中表现出一些宿命的满足一一像乡村的生活。
           在乡下,和整齐有致的庄稼不一样,豆角、黄瓜们拥有随 心所欲的生长曲线,娇惯它们的人们早早为其搭起三角形的游 戏设备。而看上去 粗壮藤架是它们更 为羡慕的,高而宽, 似一架通天的梯子, 那是葡萄的领空, 偶尔有趋炎附势的 葫芦和倭瓜混迹 其中。
这是一座倒塌了一半的农村土房。伤口的剖面,我看见木质的骨头和泥质的血肉。

 
           在那小小天堂 一样的凉棚下面, 人们吃饭、乘凉、 进进出出,将它每一个嫩黄浅紫色的细节不经意地装入记忆。在阳光的引诱下, 安分守己的藤蔓纷纷产生了争强好胜的欲望,那种自然而优雅 的凌乱有好多契合了浪漫和幻想的形体。除了开春时节的剪 刀,这里似乎是一小片自由、散漫的领空。农忙起来的大人对 它们暗示出了纵容和放任。在这儿,有时也歇息过镰头和镰 刀,但不会对它们构成伤害。甚至还可以这样假设,如果是谁 忘记了嵌在藤架上的镰刀,那些不知深浅的藤蔓肯定敢搂住犀 利的刀锋!
           仰望中,我们看见葡萄珠那甜蜜的水滴逐渐膨胀的过程。 葫芦幼瓜嫩比婴儿。蜜蜂在午后的空气中抖着旋舞的短裙。对 它们来说,人间的阳光和天堂的阴影之间没有任何界限。我们 曾经像小小的杂技演员,蹬上父亲的自行车鞍座,踮起脚尖去 采摘禁果一一那悬在空中的甜蜜。而那时候的甜蜜,似乎就是 从舌尖上出发的所有幸福的源头!未及舒展的叶子像小小的船 体,在风中,它们缓慢地向上航行,我看见那最小的船舱里, 它运送的那颗颤动的珍珠不知什么时候让阳光偷走了……接下 来是奔走相告,摩肩接踵,那纯粹而又丰富的绿色,它们张开 宽大的手掌猜拳行令,进行光合作用的盛宴狂欢。
           葡萄挂霜。时光如旧。
           对于繁重而幸福的负担,底部力不从心的木杆开始倾斜了它显得更佝偻了一些。它从根部开始生出细绒般的浅黑色 老年斑。这些颓然的木头与浅绿透明的藤类植物反差极大。虽 然不易觉察,在农村的每个地方,颓老与萌发之间都维系着一 种宿命的平衡。
           唐山大地震发生后的那个清晨,爬出废墟后,房屋都倒塌了,几个平时摇摇欲坠的藤架还倔强地立在那里。我们在下面 避雨。我看见在低低的啜泣声中,头顶上悬垂的葡萄珠慢慢变 得甜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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