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化
          丰南有文字可考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两千多年前的殷商时 期,那时属山戎国。再往前就一片混沌了。
          那么,那些混沌的岁月又是什么样呢?
          五十多年前,农村兴修水利,到处开河挖渠,亘古未见天日  的土层被一锹锹掘了上来。一日,东田庄公社大吴庄大队的社员  和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工地,挖一道南北走向的河渠,以为排  水灌溉之用。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河渠挖近还乡河分洪故道,  奇迹就在这里出现了。当挖下两米多深的时候,铁锹忽然触到一  层碎石乱砖之类的东西,任你怎么用力,也挖不下去了。漠漠平  川,壤壤黄土,这下面能是什么呢?人们小心翼翼铲去浮土,蹲  下来一看,无不目瞪口呆。原来那不是砖石瓦块,而是巨大的贝  壳。人们又往前挖, 锹镐依然受阻, 找来钢钎, 用力凿杵, “咔咔” 然火星四溅。再往前挖, 还是这种坚硬的壳体。又挖出几十米远,  仍未见土层,全是大大小小的贝壳推挤在一起,不知经过多少万  年的挤压,已近石化。贝壳大多两两成对,大的有二尺多长,小  的也可盈尺,这些贝壳横插竖穿,你拥我挤,没有丝毫缝隙。人  们又钻探一般,沿着计划中的河道隔一段距离,往下挖、钻,两  米多深处, 还是硬邦邦的锹镐不入。无奈, 这条河渠只得改道了。
挖河挖出“蛤蜊山”,四里八庄很快传开了,大人孩子纷纷前 来观瞧。大人们拿起一块又一块,掂掂分量,连连称奇。小孩子跑 来跑去, 拣起一只又一只, 又“哗’地扔到“蛤蜊山”上。平日里, 人们见过棉桃般大小的蚶子,拳头那么大的海螺,谁也没见过这么 大的贝壳,常年跑海的渔民,也从未捞上过这么大的“蛤蜊’。
          这些表面粗糙的贝壳, 侧看如一层层薄薄的石片叠压在一起,
           因之,当地人又叫它“千层蛤”。后来, 人们知道了这是牡蛎的外壳。 牡蛎,许多人都见过, 但是现在见到的, 个头比这小得多。可以想见, 这些古老的牡蛎, 在遥远的年代里, 该是何其壮观。后经挖掘测定, 东田庄一带的牡蛎贝壳层宽约 200 米, 1 - 4 米厚, 绵延达一公里, 储量万余吨。再后来,人们又叫它牡蛎矿,小规模开采。经粉碎 加工为钙粉,用作饲料添加剂,制药业也少量用之。
          由一种活生生的海洋动物, 变为一种无生命的矿产, 一个“矿” 字,让人想到沧海桑田的巨变。据碳同位素测定,这些贝壳距今  已有一万多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一万年前,丰南大片土地还  是汪洋大海,海岸线就在今日东田庄一线。那时,汹涌的海水日  夜拍击着这里古老的海岸,也将大海深处的牡蛎们不间断地推涌  过来。有的是生命已逝的贝体, 随波逐流;有的则是鲜活的生命(两  两相对的贝壳即是证明) ,被波涛裹挟而来。潮涨潮落, 斗转星移, 这些牡蛎渐渐堆积起来。也许是那时海浪与潮汐强烈之故,才将  远海这些巨大的软体动物推涌到遥远的海岸。从贝壳粗糙的表面  上,可以想见当时连天奔涌的巨浪,山峰般鼓噪着前进的潮水,  其冲刷与磨砺是何等的厉害。
          自然的力量总是此消彼长。不知过了多少年, 大海终于疲惫了, 慢慢向南退去。海退陆进,牡蛎们无法再乘飞旋的激流返回蔚蓝 的大海,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而后,西北风带着高原上的黄土漫 漫飘来,牡蛎层渐渐被黄土覆盖。
          迄今为止大约 200 万年的时间里, 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地方, 如此大范围的海陆变迁,共经历了八次。每次海水北归,陆地上 的生命都要经历一场劫难。然后是海退,重现陆地,一切又从零 开始。陆地与海洋,就这样对峙着互为消长。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暮去朝来淘不住,遂 令东海变沧田”。白居易的这首诗,表达了人类对这种自然变化 的慨叹。但地球上的每一次毁灭,都意味着一次新生,当最后一 次海退(可能就是留下这些牡蛎们的那一次)之后,我们这片土 地又呈现出一派繁荣。广泛分布的沼泽地里, 水草芊绵, 郁郁葱葱, 大片大片的黄土地上, 篙莱遍布, 杂花生树。空中又掠过鸟的身影, 青蛙土蜂又在草丛里闹闹哄哄。许多动物又从内陆走来,开始了新的一轮生存竞争,
          海陆更番进退,草木生生灭灭,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大自然 曾上演了怎样威武雄壮的话剧!
          也就在最后一次海退之后,大片的洼沼之地被苇草所占据, 那无边的芦苇一直挺进到蓝色的海湾, 蒹葭苍苍, 一直点染于今。 直到二十世纪中叶,丰南草泊面积还有 48 万亩。它广阔无边的气 势,碧草连天的壮丽,岁岁枯荣带有原始气息的顽强,都在无声 地启迪着人们。一万多年以来, 是地球上生物进化丰富多彩的时期。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丰南的大片陆地才大体固定下来,而且成 为人类早期活动的地区之一。
地上文物诚然可贵,那是古人的创造,而今则是观光旅游的 去处。在这方面,丰南确是不如邻近诸县,但我们这方土地,也 同样古老。剧烈的地壳变动,壮观的海陆变迁,都给我们留下了 丰富的想象。还有大海沉淀的生命奇观,造化成就的茫茫草泊, 都是大自然对丰南的慷慨赐予。我们的故乡曾是辽阔的大海—— 想想大海吧,我们就是从那里出发的。
          在丰南一千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 的秘密呢?
          还是在那个热火潮天的 1958 年,也是在挖一条河,地点是在 刘唐保村北。这次没挖到牡蛎, 而是挖出了几件石斧。几件石器, 都是巴掌大小,锋锐依稀可辩。又在不远处挖出一扇石磨,似农 家老磨,只是小了点。此外,地下还发现取火的遗迹。
          对这些出土的锈渍斑斑的“石头”,挖河的人们只是围过来 端详了一阵子,用手掂了掂,说句“这玩意有年头了”,随之便 扔下了。多亏当时的公社书记(叫王自远, 太平庄人) 把这些“石 头”保管起来,才不至湮没无闻。正好那年考古学家裴文中回到 家乡, 经这位考古大家的鉴定, 人们方知刘唐保出土的石斧、石磨, 均是新石器时代的遗物。
          新石器时代是个什么概念呢?那是人类进化史上一个重要阶 段。渡过漫长的茹毛饮血穴居洞处的旧石器时代,到距今七八千 年前,人类已开始定居生活,能打磨石器,制作骨针、骨锥,进而有了最初的农业和畜牧业。曙光初露的人类文明由此向前跨越 了一大步。当山顶洞人在龙骨山点燃篝火,仰韶人缝制兽皮衣服 御寒蔽体,龙山人开始用兽牙、鱼骨打磨出装饰品的时候,我们 刘唐保一带的原始人类也一定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那时, 包括丰南在内的北方广大地区, 雨量充沛, 气候湿润, 到处林木葳蕤,河流纵贯,各种动物出没于林丛草莽,一群群腰 围兽皮的先人刀耕火种, 结网捕鱼,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燃点篝火,彻夜不息……
          迄今全国新石器遗址发现 7000 多处,从岭南到漠北,从东海 之滨到青藏高原广泛分布,丰南虽未列其中,但刘唐保的石斧石 磨,也弥足珍贵。它不仅将丰南人类活动有迹可寻的年代定格于 七八千年以前,而且也将丰南的农耕时代上溯至它的源头 ——新 石器石代。在此之前,人类只会攫取现成的天然之物,仰赖大自 然的恩赐,  “饥则求食,饱则弃余”,捕捉较小的动物,也被更 大的猛兽追捕。面对狂风暴雨,无可奈何;仰望满天星斗,内心 充满惶惑;一次洪水,一场冰雪,都会面临食物断绝的威胁,甚 至遭到灭顶之灾。
          有了农业,学会了种地,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人类方定居 下来。后来的一切, 都是从那些石刀、石斧发端的:石斧稍加改装, 使刃底由与木柄平行变为与木柄垂直,就是石锄;在木棒下端绑 上石刀,就是石耜,从而变成锹和梨……大地才开始了第一次伟 大的耕耘。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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