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们最熟悉的一种野草,几乎到处都有。春起,它们以 不可阻挡之势向远处铺展,铺展开北方旷野蔚为壮观的绿色。秋 来, 一片片毛茸茸的穗子在风中摇荡, 摇荡出辽远而温柔的梦幻。 许多时候,我一看到那些摇曳的穗子,就想起谷子。可惜,狗尾 草的穗子却是轻飘飘的, 穗里的种子微小而干瘪, 搓一把在手里, 用嘴一吹就飘然而去。
但对狗尾草绝不可小视,其名字不雅,穗实空瘪,却是谷子 的野生祖先,对我们民族的延续,有着经天纬地之功。想当年, 我们遥远的祖先胼手胝足,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从铺天盖地的 荆榛草莽中,选出了这种结穗的野草,一次次地刀耕火种,一次 次地筛选淘汰,期望能让那些空落的穗子饱满起来。当初种下的 狗尾草,一定有好多种:长穗的、短穗的,宽叶的、窄叶的…… 但一次次都失败了。春去秋来,他们多少次在旷野中仰天长叹, 多少次在星光下暗自饮泣,又多少次捧着那些无实的穗子,匍匐 于鬼神脚下。
也许过了几万年,也许是上千年,金黄的谷粒终于在阳光下 闪耀光芒, 一片片硕大的穗子齐刷刷垂下头来, 向先人们鞠躬致敬。 他们喜极而泣,他们跣足而奔,他们高蹈狂歌。那是整个民族的 大喜悦,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创造。假若在那无数次试种的某一 次,他们因绝望而放弃, 我们今天也许还在旷野里摸索, 寻找野果, 茹毛饮血。想想那些从狗尾草中培育出谷子的先人,我们应该怎 样感念他们!人类最初的那些发明创造,都如培育谷子那样艰辛 而漫长。
我们感念先人,也应感念自然界中生生不尽的野草。除狗尾 草依然丛丛铺展外, 今日田野里尚可见到些野麦、野绿豆、野稗子, 不知它们是不是麦子、绿豆和稗子的祖先。也许它们都隐藏着我 们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那些秘密过于久远, 都遗失在茫茫旷野中了。 但见到它们,心中总有一种无名的感动。
还有野麻,道边荒沟总能见到它们,茎杆粗壮,叶子宽大, 那是野草中的健壮者。小时候,吃过青麻果,甜中带点涩味,摘 过麻叶, 用来铺“平地”(饭筛子) ,蒸馒头包子。看过一些古书, 方知麻也曾列入“五谷”之中。那些发涩的麻籽,也曾是古人的 充饱之物。只是当麦稻等粮食作物大量种植,味道不佳的“麻” 才退出谷物的行列,而其坚韧的外皮则专供织纺之用了。
我们一辈辈祖先,一代代父兄,不也象那些野草一样,血脉 中流动着伟大的力量,却又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