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的草
童蒙时候, 无忧无虑, 不是在街上玩耍, 就是到田野里逮蚂蚱, 拾柴草, 挖野菜, 东游西走中, 熟识了许多植物, 也吃过不少野草。 那年月,家家日子过得清苦,家家粗茶淡饭,孩子少有零食。到 得地里,见有可吃之物,便往嘴里划拉,看到别的孩子吃这样那 样的野草,也随手揪下几枝几叶,跟着嚼在嘴里,甜的酸的什么 味的都有。既使不咽到肚里,含着嚼着也成了习惯。到后来粮食 缺乏, 生活困难, 特别是自然灾害的年月, 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 就成了人们的第一要务, 那些能吃的野草自然也拿来充饥。这时候, 野草已不仅仅是孩子嚼着玩的一种童趣或一种野性的习惯,而是 乡村的拯救者了。
毛毛仁
河坡、地头、田梗、路边,长着一种纤细的茅草,叶子象女 孩子头发那样细长, 常是一片片密密实实地生长蔓延, 微风吹过, 那些细若游丝的草叶就飘摆起来。其实,它的叶子十分柔韧,根 也扎得牢固,想采一缕下来,也着实不易。我想,李白“春草碧 如丝,秦桑抵绿枝”诗句中那如丝的春草,就应该是这种茅草。 暮春时节, 长出乳黄色的花穗, 但看不到花朵, 只是毛绒绒的一串, 叫“毛毛仁”,吃起来有一种隐隐的甜。不过吃多了,那甜味也 就淡下去,以至觉不出来了。
有一首采毛毛仁的儿歌,孩子们常是边采边唱的:
毛毛仁
开白花
你婆不在我当家,
当不起,
一把钥匙摔给你。
歌是唱着玩的,找件事,押上韵就可以了。但这种草的学名 叫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只知它是一种美丽的茅草。
地 梨
村子附近的水坑, 不论大小,总是常年有水, 长着苲草、水葫芦、 芦苇等水生植物。一到雨季坑里蓄满了水, 浮浮荡荡, 蛙声不断。 春天,坑里的水少了,水浅处,渐渐露出底来。
这时,孩子就到坑里去找小地梨。那是一种水草的球状根, 比大拇指盖略大,剥去黑褐色的皮,里边是白色的果肉,是菱角 肉的那种白,有的地方叫它“雀脑袋”。孩子们从泥里抠出来, 在衣襟好歹擦拭一下,或干脆用手抹抹,就塞到嘴里,那种淡淡 的甜味,和荸荠差不多,只是木质稍多。孩子们弄不干净,往往 吃得满嘴角泥浆,但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水沼多的地方,大人们也去挖地梨,挖得多了,洗净晒干, 到碾上轧成面,掺到玉米面里蒸发糕、做饼子,既省了粮食,又 改善了伙食。
结小地梨的草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也是不甚了了,因 为挖地梨时, 干枯一冬的草木还没有发芽, 待它们长得丰满之时, 水波荡漾,又少有人留意了。有人说,那种草从水里长出角铁似 的花挺,开白色的花,不知是不是那样。
燕树苗
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野草,田野里到处都有。长得像牵牛花, 只是没有牵牛花那样壮实与阔大,叶、茎、花都纤小了许多。浅 蓝色的小花也没有牵牛花那样鲜艳, 但它的根却很好吃。早春时候, 大地解冻, 草木萌动, 它蓄积了一秋一冬养分的根茎已是白白嫩嫩。 生吃有点白薯的味道,蒸熟了又甜又面,乡人叫“燕树苗”。
挖燕树苗最好的地方,是沟坡坑棱,那里燕树苗的根常有裸 露的,容易发现,用手拽着,再用“土刀子”去挖,不费多大劲 就可弄到一根。待到地上长出叶蔓,根就变得老硬,不能吃了。
和乡间许多事物的名称一样, “燕树苗”也是乡土化的。丰 南人知道,到了外地,可能就叫别的什么名字了。
酸溜溜及其它
吃过的野草,还有酸溜溜、狗赧、老鸹瓢等。
酸溜溜棵形较矮,长宽形的叶子长着细细的绒毛,不开花, 茎叶有酸味, 酸中又带点甜。在地里瞧见, 总要揪一段, 放到嘴里, 虽是嚼几下就吐出来,但满嘴都是那种带有草味的酸,酸得人直 瞪眼。
狗赧,有近似木质化的茎,叶子尖齿状,象西红柿叶子,开 白色小花,果实比黄豆粒略大,成熟后为黑紫色,味似葡萄,上 冻前有一种发酵的酒味。
老鸹瓢,蔓生,附着于高梁玉米及高棵野草,便攀援而上, 层层展开豆角那样的叶子,秋来结长条状的果实,嫩时可吃,不 过不甜不酸,又有点棉絮状,没什么味道。孩子看到了,多是揪 下几个,胡乱咬几下就随手扔掉了,一旦果实长老了即裂开,飞 出蒲公英那样的白色飞絮。
嗍拉蜜,叶形椭园,色墨绿,花开紫色,大小如喇叭花,但 不分瓣。掐下它的花, 从折断处吸吮, 甜如蜂蜜,所以孩子们叫它“溯 拉蜜”。因为甜, 它也就屡遭厄运, 凡被发现的, 花朵每每被掐下来, 胡乱扔弃,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惜了那些花。然而正如纪伯伦曾说 的那样, 再美丽的花, 在羊的眼睛里不过是一种草。那时的孩子, 无心琢磨那些花草承载的美学价值,他们就象羊一样,只知能吃 与不能吃的,若能吃便咬之嚼之。
末了,忽想起古人有吃花的诗,如杜甫“青青高槐叶,采掇 付中厨”,说的是吃槐花。杨万里、苏轼、袁牧等也有吃梅花、 荷花的诗。这些大诗人,童年时也一定吃过草的,不知有没有留 下吃草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