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的中午,太阳一动不动罩在头顶,整个世界都白花花的 刺眼。劳碌半天的人们吃罢午饭倒头睡下了,狗耷拉着舌头蹲在 门口呼呼地喘着气,鸡们也张着嘴无精打采地躲在背阴里。这是 庄里庄外最安静的时刻,只有蝉在高高的柳树上,在晃动着宽大 叶片的杨树上鸣叫着,叫声悠远嘹亮,仿佛整个世界上只有这音 调高旷的蝉鸣。初起让人烦燥,听久了反而觉得它的尖厉与热烈 才是夏天真正的代表;正因为这叫声,这世界才没有一古脑地昏 昏睡去。
这时候是捕蝉的大好时机。找来一根长竿,再嚼一把麦粒, 嚼出面筋, 粘在竿的尖端, 捕蝉的工具就做成了。然后循着蝉鸣, 顺着树干往上搜索,寻找蝉的栖身之处。
蝉有三种, 大的叫“麻叽”,也叫“麻叽溜子”,通身漆黑, 翅上有一片薄薄的翼片,翼片振颤就发出“哇哇”的鸣叫。个头 略小的叫“叽溜”,全身翠绿, 蝉翼也是淡绿色的, 叫声柔和连绵。 最小的一种也是黑色的, 形似“麻叽”,叫起来“丝儿——丝儿” 的,有起伏舒缓的节奏,人们仿其声就叫它“丝儿”。
发现蝉的栖身之处,就把竿子悄悄伸过去,一点一点接近, 待离得近了,冷不防向前一捅,将面筋粘在蝉身上。蝉不像鸟和 蜻蜒一有动静就已警觉, 仓皇逃飞, 只要竿不乱晃, 蝉就不会挪动。 即使在树下大喊大叫, 蝉一点不受影响, 继续歌唱, 一旦被粘住了, 多半逃不脱。但许多时候孩子们把竿子举到蝉的跟前, 紧张兴奋, 结果竿子乱晃, 把蝉惊飞, 只听“叽—— ”的一声长鸣, 蝉飞到空中, 飞到别树上去了。
用这种方法粘住的多是“叽溜”和“丝儿”,大个的“麻叽”
则要用“马尾”(尾, 读作以) 去套。马尾, 就是马尾巴上的长毛。 用它拴成一个活套,绑在一节芦苇上,再将这节芦苇绑在长竿的 一头。发现“麻叽”后, 轻轻举竿, 将马尾套伸到“麻叽”头顶。 这时,它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还以为这细细的游丝是 什么好玩的东西,用腿去抓弄,三抓两抓就被马尾套住,猛往下 一拉,一只“麻叽”就被套牢了。
捉到蝉,孩子们便把它塞到火柴盒里,或是用细线拴住。反 正总想让它叫, 又怕它飞掉, 没有带这些东西, 就将蝉攥在手里。“叽 溜”和“丝儿”被按住,就叫不起来了,而轻轻按住“麻叽”, 有 时还一直叫个不停,不过那叫声像被捏住脖子捂住嘴巴的人无奈 的哼叫。玩够了, 拿住它们往空中一扔, 这些小家伙就远叫高飞了。
蝉年年夏天与我们相伴,可孩提时代只知捕蝉的乐趣,对这 小小生灵却知之甚少。稍后,在树下常发现一些小小的洞口,用 草棍轻轻一捅,虚土掉落,小洞变得手指粗细,里边便躲着一只 幼蝉。再以后看了法布尔的《昆虫物语》才知道,蝉在幼虫时期 竟一直生活在地下,自卵孵成跳蚤般大小的幼虫,就急急地钻进 土里 , 此后人们就看不到了。经过三四年时间 , 才钻出地面 , 开 始它生命中最辉煌的蜕变……几年的地下生活 , 不知它吃什么 , 这么长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但它的歌唱最多不超过两个月,这 就是蝉的一生。漫长的等待 , 就为短短几十天的放声歌唱吗?可 是连人的嚷叫 , 甚至枪响它都听不见 , 可见蝉又是天生的耳聋。 真的是这样,它又为谁而歌唱呢?难道长达几年终日不见阳光的 苦熬,就为换来这几十天自己听不到的歌唱吗?而这歌唱又往往 招来孩子的捕捉,甚至一命呜呼。更可悲的是,有的熬过漫长的 等待,刚从黑沉沉的地下钻出来,尚未蜕掉温软的蝉蜕,就被人 们捉了去,烹而食之。去年夏天,吾友占垣在北京王府井买了四 个串起来的幼蝉(又叫麻叽老子),花了五块钱。
蝉是对人无害的昆虫,却难逃尘世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