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山老林中流传下许多狼蛇虎豹与人之间恩恩怨怨的传说 故事,带着荒莽的神秘和原始的恐惧,撼人心魄。平原上虽只有 野兔、狐狸等小动物,但它们与人共同生活在这块黄土地上,朝 夕相望,也生发出许多饶有兴味的奇闻逸事。而最有传奇色彩乃 至荒诞怪异的,多是有关黄鼠狼的。
(一)
黄鼠狼,学名黄鼬,又叫黄鼠狼子、黄狼子。性狡猾,体长 尺余, 褐色尖头, 细腰长尾, 四肢短小, 善钻洞, 出没于荒丘野岗, 常在不住人的冷房、烟囱中和陈年柴垛下搭窝。黄鼠狼留给人们 最深刻的记忆是它偷鸡的事情。秋冬夜里,哪家的鸡窝没关严或 有道小缝, 黄狼子就悄无声息地钻进去, 一口咬住鸡脖子。鸡被咬, 连疼带吓, 在窝里扑腾着嘎嘎叫唤。这一扑腾, 鸡窝门就被撞开了。 出得窝门, 黄狼子仍咬着鸡脖子不松口, 鸡就更加拼命地扑搧翅膀。 “黄狼子拉鸡两就劲”,黄狼子借着这股劲, 把鸡拖到村外吃掉, 最后只剩下一地鸡毛。
听到黄狼子拉鸡,胆大的就披衣下地,抄根棍子,轻手轻脚 地开门。行近鸡窝,若鸡尚未被拖走,便举棍大喝,黄狼子受惊 赶紧松口逃跑。也有被打中的,但多数都逃之夭夭。若只有女人 在家, 多不敢出门, 只在屋里喊叫, 天亮后一看, 鸡窝门早已大开, 只有心疼地向邻里学说夜里的惊魂一幕。这样,黄鼠狼拉鸡的事全村的人很快就知道了。因此, 黄狼子在农村名声扫地, 人人痛恨。 于是, “黄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之类的歇后语便妇孺皆 知;于是, 黄狼子与狐狸、大灰狼一起成为阴险狡猾的固定形象, 被人们世代一成不变地讲述着,被印进故事画册,成为一种民间 文化了。
其实, 黄狼子主要以老鼠、虫类为食。天冷了, 老鼠钻了洞, 虫类也早早钻进地里边冬眠去了, 只有这时, 它才偶尔进村偷鸡。 对黄狼子来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冒险举动。偷鸡时,常有 被打得脊断尾折, 鲜血漓漓落荒而逃的。“偷鸡不成, 反蚀一把米”, 比喻的是人,而黄鼠狼可能蚀掉小命。
黄狼子拉鸡,有个小缝就能钻过去,这是真的。人说它没有 横骨头,只要脑袋甚至嘴巴能伸进去的小缝,其细长的身子就畅 行无碍。这件事在一位嗜酒老者那里得到过印证。有位独身老人, 夜里酒酣,门帘一动,就见一只黄狼子悄悄进到屋里,伸长脖子 去闻老者呼出的酒气。老者半眯着眼, 呼出一口气, 它就靠近一点。 它就这样一点一点移至老者伸手可及之处,老者仍似不觉,又重 重喷出一口,酒气登时弥漫于室。就在黄狼子贪婪地吸着酒气的 时候,老者猛一睁眼,大喝一声,伸手将黄狼子抓住,自觉扼得 很紧,但顷刻之间,就觉得黄狼子在手中一伸一缩,滑溜溜的, 细腰柔若无骨。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间,一股恶臭迎面扑来,老者 一怔,黄狼子已脱手而逃。
(二)
就像《聊斋》的鬼狐故事发端于荒僻的乡野,有关黄狼子的 种种传说也源于旧时农村的封闭与荒凉。小时候,我就听过不少 这样怪异的传闻——
比如,一路人于荒野见一个尺八高的小人,头顶破帽,在岔 路口跳来跳去。跳到路人近前, 尖声尖气地问: “你看我像个神儿, 还是像个人儿 ?”路人定睛一看, 原 来是一只大黄鼠狼。他听说过,这东西和狐狸一样,修炼多年,可借人气成仙。路人瞧了瞧眼前 蹦来蹦去的家伙, 惊声惊语地说: “我看你像—— ”“像什么?” 黄鼠狼迫不及待。路人弯下腰拾起一块土坷垃,忽地掷去,同时 大喝道: “我看你像王八蛋! ”那黄鼠狼连叫“丧气”,一溜烟 跑开了。
对这种天方夜谭式的传说, 小时候是信以为真的。稍长便悟出, 这不过是人们夏夜乘凉的谈资而已,不知是谁先“经历”这匪夷 所思的事,便传了下来。而真正具有传奇味道的,是那些言之凿 凿的亲历者。
下面这件事在县内流传很广,亲历者都有名有姓。说的是在 沿海一个小村,村外有眼机井,白天农人开机抽水浇地,傍晚关 机上锁。忽一日,有人早起发现井房内外水流遍地,但没有一个 村里人夜里来此打开机井,而且一连几夜都是如此。他们说这是 黄狼子干的。一天傍晚,村人在电机旁布下电线,通上电后关闭 了机房。第二天早起,见一只大黄狼子被电击死于机房内。
机井无人自开,就像恐怖片中空屋里的电灯无人自亮一样, 乍一听怪吓人的, 但电死一只黄狼子, 紧张情绪也就释然了。听说, 县内几家钢厂还有长丝厂,每年都因老鼠捣乱造成电线短路的事 故,损失都不小。那是因老鼠游窜无意造成的,比老鼠智力高的 黄狼子,夜开机井则是模仿人类动作的“有意”之为吧。
今年正月,老伴住院,我在区医院陪床,长夜寂寥,与同室 陪护老伴的老郑聊天。谈起黄狼子,他讲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在 解放初,丰南一中名丰润三中,他那时念初中,他们班 20 多个学 生住在稻地村中一所大庙改成的宿舍里。正值冬天,每日清晨, 堂役烧好热水后,按点敲钟(是一截铁轨) ,学生们闻声起床打 水洗漱。一天夜里,还未到起床时间,忽然钟声大作,学生们纷 纷起来,睡意惺忪地去打洗脸水。准备点火烧水的老堂役闻听钟 声,抬头望了望满天星斗, 连呼怪哉。见学生们端着脸盆奔向水房, 便说“谁乱敲的钟—— 刚点着火,打哪家子水! ”是啊,住宿的 院子里大门关着, 究意是谁敲的钟呢?学校为此专门召开了会议, 班主任找舍长乃至全体住宿生一一谈了话,都没问出个究竟。老郑说,当年庙堂周围荒草没棵,时有黄狼子出没,可能是这家伙 看惯了老堂役敲钟的动作,上树胡乱敲击的,也可能是用嘴巴模 仿出钟响的。这件事没有调查出个所以然, 学校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说,说不准是哪个学生搞的恶作剧呢?老郑说, 那时的学生老实, 不大可能。
黄狼子模仿人的动作,搞一些恶作剧,许多人已不以为怪。 电影院一位姓张的同事讲过,他家的老房子,冬天都安风门,门 上用弹簧拉紧。晚上常听有人在外用手拉紧弹簧,又突然松开, 发出“啪啪”的声音。一次他从门缝偷偷往外瞧,才知道是黄狼 子干的。
(三)
最让人困惑不解的是早年间乡下的那种癔病。在科学不昌明 的年代,许多人得了这种病都莫名其妙地和黄狼子联系起来。仅 就我之所闻罗列一二。
多年前,某村一农妇犯了病,精神错乱,胡言乱语,村里人 说是被黄狼子迷上了。有人就问那农妇: “你在哪儿住? ”农妇 两眼无神,机械地回答: “我住在东山葫芦峪。”农妇的老公公 出屋四下一踅摸,猛抬头见夹栏子(旧时在正房的南窗前用砖或 秫秸围起的小圈子,放置酱缸、咸菜缸等应用之物)的南墙上挂 着一只老葫芦,是时无风,那葫芦却不时动弹一下。公公抄起一 木锨,小步挪到墙下,照葫芦猛然一击,只见一只黄狼子从葫芦 里窜出来,三跳两跳地逃走了。几乎是同时,屋里犯病的儿媳喊 了一声“走喽”,立时就清醒过来,对刚才的事却一概不知。
某村一妇女身子弱,不知怎的得了一种怪病,一闹起来就连 哭带喊,又蹦又跳。一天黄昏,在外赶车的小叔子回来,提着鞭 子往院里走,正赶上她犯病。小叔子偶见东厢房上有只黄狼子在 翻滚跳动,做着各种滑稽动作。他想一定是这东西在做怪,抡起 鞭子狠狠地朝黄狼子甩去,那家伙“叽”地一声逃跑了,病人也立时好了。
村上人说,这是惹着“黄仙”了,是大仙附体的结果。也有 人说,有人一闻黄狼子的臭气就犯病。有人说这是迷信,可又无 从解释。后来,人们知道这种精神病叫癔病,得这种病的多是精 神上受过刺激的妇女。报纸上登过解释这种病的文章,大体是说 那是病人的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有的病人平时听说过这类的事情, 发病时潜意识就冒出来, 胡言乱语, 再具体就记不得了。但我发现, 说这些事情的人都未亲历过,而且年代越久远的越发离奇,可能 在传说过程中被添枝加叶的缘故吧!
(四)
人们对黄狼子的感情是复杂的, 可说是又恨又怕, 恨其偷鸡, 欲抓之置之死地而后快;许多传闻又让人对这种小动物有点畏忌, 但求井水不犯河水。但农村不信邪的也大有人在,特别是那些专 打黄狼子的人。
乡间有不少打黄鼠狼的高手,长期地观察捕猎,积累了许多 经验,摸索出许多种捕捉的办法。
先是探道。每年头场小雪过后,捕猎者就到村头野外查找黄 狼子路经的爪印。黄狼子一般是沿着墙根、沟棱等处有靠头的地 方走,一遇危险,依托地形迅速逃匿。霜重时亦可寻其踪迹。
在黄狼子经过的路线埋设铁夹子(又称锄刀) 。把夹子大部 埋进土里, 土皮上露着销销(机关),销销上拴一个抹上香油的蟾蜍。 生性狐疑的黄狼子见到蟾蜍并不轻易下口,而是在其四周转上几 遭,见无异常,才小心翼翼地踅到近前,迅捷地咬去。只这一咬 就将夹子触翻,脖子就被大夹夹住了。夹子上布满牙口,牙口之 间刚好让被夹住的黄鼠狼逃不脱,又夹不死。捕获者设下十几把 甚至几十把夹子,有经验的一次就可捕到一二十只。
也有用秫秸排子,用带活门的木头匣子捕捉的。
把捕来的黄狼子剥了皮卖给采购站。那时,一张皮子能卖好几块钱。
有的猎捕者的家里供着“黄仙”,捕猎前,先要祷告一番:“大仙, 对不起了, 我要发点血财了。”这种捕猎者一年只捕一次, 不论多少。 既供“大仙”,又捕杀之,有点滑稽,从中也看出人们对黄狼子 乃至自然界一种矛盾复杂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