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因蜻蜓而美丽。
在水边、田野、村落,蜻蜓自由自在地飞翔,轻盈而悠闲。 飞着飞着,突然落在野草或庄稼的叶梢上,有时竟把水面上的鱼 竿做为停靠物,鱼漂动了,钓竿一抖,方倏然飞起。望着蜻蜓在 身边绕来绕去,款款而飞,让人忘掉世上的烦恼,心灵也被陶治 得明净起来。一只可人的蜻蜓,竟不可思议地落在小园幽径一位 仕女头顶。“蜻蜓飞上玉搔头”,那可是绝妙的落脚之处,从而 留下了一个精美绝伦的瞬间。
在炎热的夏天, 红蜻蜓, 绿蜻蜓, 黄蜻蜓, 紫蜻蜓, 灰蜻蜓…… 忙碌穿梭往来,将这个季节打扮得绮丽多姿,也渲染了这个季节 特有的气息。每当大雨将临,它们成百上千地聚在一起,躁动不 安地快速飞行。当它们大量云集时,搅作一团,遮满天空,仿佛 连相互飞行的空间都没有了。起风了, 它们好象一下子清醒过来, 从火拼与碰撞中迅速调整姿式,急急御风而飞,如过江之鲫,又 像是去赶赴一个迟到的集会。将大雨来临之前压抑的气氛翻搅得 愈加浓重,让人喘不过气来。风小了,它们也似乎疲惫了,纷纷 寻找停靠的地点。若在院子里,无论樱桃树、桃树,还是花花草 草上,几乎每枝每叶都落下蜻蜓,不安地等待着暴雨的到来。在 拧得出水的空气中,它们瞪着大眼睛,像在喘息,翅膀粘重,好 象再也飞不起来了。这时的蜻蜓很容易被人捉住。
而最易捕捉的时候, 乃是骤雨初歇, 小雨渐沥, 天未放晴之时。 这时节, 它们四翅平展, 尾梢向下, 沉静安逸, 正在避雨或休息。 悄悄地从下面伸过手去,慢慢接近,轻轻地用手捏住它的尾部,在它毫无觉察时,就被捉住了,但出手要果断。
捉蜻蜓给孩子们带来不少乐趣。有一种翠绿色的大蜻蜓,俗 名“青头楞”,飞行速度极快, 是孩子们最爱捉的蜻蜓。捉来一只, 用细线绑住它的尾巴,再把细线拴在一节树枝上,然后举着树枝 来回晃动,那只蜻蜓就拖着细线无奈地飞翔。飞着飞着,就有一 只“青头楞”从别处飞来。两只蜻蜓慢慢地接近, 终于胶着一起, 被孩子逮住。晃动树枝招引蜻蜓时,孩子们哼的那支歌谣,极为 动听。“得儿——- 喽”“得儿——- 喽”,象是模仿蜻蜓飞翔的 声音,又似一种温柔的召唤。那只是一支没有语言意义的小调, 但童年的一切都是美丽的。
麦收时节,有一种全身火红的蜻蜓低低地飞翔,尔后便一群 一群地飞过通体桔黄的蜻蜓,把孩子们招引到街上、麦场上。于 是,这样一幅经典的画面便展现在眼前:三三两两的孩子,各举 一把扫地的家什, 眼睛追着蜻蜓滴溜溜转, 东追西扑, 盯住一只, 便双手扑下……这幅画面,不知留在了多少人的记忆中。
蜻蜓留给一代代人美好的回忆,也营造出许多幽雅而斑斓的 意境。宋代诗人杨万里一首绝句《小池》, 即因蜻蜓而流传千古: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 蜓立上头。”一只悄然而立的蜻蜓,让泉水细流、绿荫荡漾、嫩 叶初露的荷塘景色灵动起来。
蜻蜓之美更在于它无与伦比的飞行。在晴朗的夏日,大群的 蜻蜓散布于空中, 平静飞翔。它不象鸟儿那样搧动翅膀, 飞翔时, 它的翅膀几乎一动不动,而飞行速度却极快。飞行中还可突然停 在空中,或来个急转弯。若有两只蜻蜓在飞行中互相追逐冲撞, 相互磨擦翅膀,这时,你仔细观察,它们不久就会连成一串,象 双人骑自行车一样一前一后联合飞行。蜻蜓在恋爱过程中的飞行, 也许是昆虫世界乃至鸟类中最为美丽的飞行。“蛱蝶作团起,蜻 蜓相戴飞”,唯有蜻蜓这种浪漫的飞行,是写进诗里的。
蜻蜓点水, 产卵水中。长出的幼虫, 家乡人叫“蚂棱狗”( 原 名水虿 )。其长寸许,腹部长有六条细腿,像一截灰暗的草节,唯 头部形状 ( 主要是那两只大眼睛 ) 象蜻蜓。这时,它不能划水,只能在水底缓缓爬行。它们常随着沟塘里的小鱼一起被捞上来, 烹熟后颜色微微泛红。因其模样古怪,孩子们很少吃它,大人则 不忍放弃, 但没有人专门捕食。现今的人们可邪乎多了。前些年, 饭馆里盛行炸蚂蚱、炸蝎子,于今又时兴油炸“蚂棱狗”了。端 上一大盘,少说也有几百只。我吃过一次,瘦瘦的,嚼在嘴里皮 皮嚓嚓。一打听,这道菜价格不菲,且渐至名贵。真不明白,人 们喜好上“蚂棱狗”的什么了。但人有好之,其捕则甚焉。一次 在早市上, 我见到一整筐“蚂棱狗”正待价而沽, 那满满的一筐, 岂止成千上万只 ! 原来我以为“蚂棱狗”和孑孓一样,一年就蜕 化成虫的。最近方知,它在水塘里要生活三年,经过十几次的蜕 皮后才能变为飞翔的蜻蜓。“蚂棱狗”要在水里苦苦地觅食,苦 熬三个冬夏。在这样漫长而危险的日子里,可能落入水鸟、鸭子 之腹, 可能随水塘干涸而灰飞烟灭, 能幸运飞翔的是少而又少的。 而人们大规模的捕捉,更让这些小小的生灵面临灭顶之灾,这比 自然界的生存竞争还要残酷。
一想起那满筐的“蚂棱狗”,我就担心,若干年后,天空中 是不是还有飞翔的蜻蜓,没有蜻蜓的夏天还叫夏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