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之沉沦
             牛耕田,马拉车,驴介乎牛马之间 ——春耕夏种,牛不敷用 之时, 它也架起犁杖, 耠耠边角散垅;车重路遥, 不堪重负之际, 它也跻于骡马之间,拉拉帮套。在乡间,驴的主要差使是拉动碾 磨及轧场等繁重琐细的活计。
              印象中的驴总是蒙着“捂眼”,在碾房磨道里,一圈一圈无 休无止地转着。若是逢年过节,家家碾米磨面时,往往要转上多 半宿。麦场上,驴们要顶着白花花的日头,拽着沉重的碡碌,反 反复复地轧着,偶尔还要挨上一两鞭子。
              毛驴们走出磨道, 走出烈日,稍稍有点惬意的是在河边拉水车。 陡河沿岸灌水浇园,先是人打泼斗,费时耗力,后来驴们拉起了 水车, 清亮的河水便不绝如缕, 汩汩流淌。驴们虽也被蒙住双眼, 原地转着圈子, 毕竟风清草绿, 它也和人一样, 喜欢那草味与水气。 水车虽也沉重,但它们走起来比在磨道和麦场上显得轻快多了。 看水车的大半是老人, 坐在河坝上, 悠闲地抽着烟。或是半大孩子, 在附近的草丛里寻找蚂蚱,猛抬头,见驴的脚步慢了下来,便使 劲喊声“驾—— ”,或走到近前用树枝轻轻抽两下,那毛驴就摁 下头去紧走几步……这是农耕年月一幅经典画面,一头小毛驴, 让这幅画面于恬淡宁静中活泛起来。
              在北边山区,小毛驴驮着粪,在山坡上,一步一步行走在高 梁玉米之间, 又将收获的庄稼, 一捆捆、一筐筐驮下山。一年又一年, 小毛驴驮载着山区的农耕岁月,勤勤恳恳地走着。
              毛驴还为寂静的乡村带来生气。清晨,雄鸡一唱天下白,在 沉沉黑夜之尽头,驴已在宣告黎明的到来。万簌俱寂时,它高亢的叫声就在夜空回荡,熟睡的老农听到这叫声,便披衣下炕,为 槽头的毛驴筛一筛子草料。
              雄鸡报晓,毛驴叫时,对鸡与驴来说,其意或许并不在此。 夜里毛驴的叫声,倒象是受到委屈的孩子那种无声的哭,又象纳 纳少言的汉子,遇到知己那种一泻千里的倾诉。这许是对其自由 驰骋岁月遥远而忧伤的想往,以及对沦为人畜的无奈与伤感,但 没有人知道驴的心思。人说驴腿上那块黑斑是它的夜眼,它能透 过茫茫夜空,看到上苍神秘的昭示吗?
              毛驴留给乡间美妙的瞬间,是驮着新媳妇回娘家。在细沙铺 就的乡道上, 毛驴一路小跑, 骑在驴背上的新媳妇满怀幸福和喜悦, 年青的丈夫牵着驴,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
              新婚甜蜜的日子很快过去了, 接着是生儿育女和漫长的劳作, 小毛驴轻快的脚步也就留在了记忆里。
              这美好的情景虽然短暂,但其隽永的意蕴却被乡村永远保留 了下来,那就是民间秧歌“跑驴”。
              暮春时节, 花红草绿, 小鸟在树梢上唱着歌, 小两口走亲戚。 妻子抱着娃娃骑在驴背上, 丈夫在一旁赶驴, 小毛驴时而放步快跑, 时而磨蹭不前。打它一鞭子, 它回敬一蹶子, 好不容易重又起步, 又陷泥沼,卧下不起,丈夫前拉后推都无济于事,正好有位青年 农民赶来帮忙,才将毛驴拖将出来。
              当然, 媳妇骑的是一头道具驴。扮媳妇的演员怀抱“婴儿”, 将驴头系于腰前,驴臀系于腰下,真如骑在驴背上一般,上身表 演人物动作表情, 下身模拟毛驴的动作神态, 上下颠簸, 一摇一晃, 许多表演者都演得维妙维肖。每到春节许多秧歌队都演这个节目, 毛驴就为乡间带来若多幽默风趣。
              农村分田到户后,毛驴又多了起来,但自播种机、收割机轰 隆隆开进田野, 毛驴已失去了用武之地, 它们从田间、农舍的消失, 只是时间问题了。其时, 庄稼已不用耠耪, 人也很少到地里去了。
              但在另一场合,毛驴又声名大噪,不知起于何时,驴肉宴渐 渐风靡城镇,驴肉火烧、驴肉饺子,比比皆是。前几年,小城还 有一家叫“天下第一驴”的饭店。为证明为真驴肉(这年头什么都有做假的) ,特意在门前电线杆上拴了一头驴。那驴已不是人 们记忆中毛茸茸的勤快而从容的小毛驴了,它皮毛已无光泽,眼 神木然呆滞,时而瞟一眼进出饭店的食客,一动不动。饭店从二 楼还垂下一副对联,是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卸磨杀驴进汤锅之 类,让人看了不是个滋味,还有门前赫然在目的驴粪球。终于城 管的来了, 用双排座把驴拉走了。后来,  “天下第一驴”关板了, 原来的店铺又几易其主,那日路过,见那里已是一家狗肉店了。 又听说时下专有偷狗者,偷捕狗来卖与屠者,背不住也有悄悄送 往狗肉店的吧!看来, 狗肉大行其道, 偷鸡摸狗的勾当是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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