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人类有一种捕捉鸟类的野性,几乎是见着什么鸟都欲捕 之而后快。野鸭大雁等肥硕者,烹而食之,甚至连小小麻雀也不 放过;画眉、黄雀等叫声婉转者,捉进鸟笼,一并捉来的还有许 多叫不上名的鸟儿;苍鹰鸬鹚等勇健者,则驯为捉兔捕鱼……但 燕子自古受到人们的善待,无论城乡,没有一个人去捕捉、加害 它们。
人们的善意得到了燕子的信任,乳燕自出壳之日便知人不会 伤害它们, 于是筑巢屋檐下, 甚至堂屋里, 巢和卵几乎伸手可及。 几年前,我曾在三沟这个草泊小村,看见不下数百只燕子,停脚 于一家平房的房檐下,窝里窝外进进出出,我们的谈话声都淹没 在一片悠扬婉转之中,几乎家家如此,家家习以为常。村头低垂 的电线上,也落满了燕子,新来者几无落脚之地。那是我平生所 见最庞大的燕群, 这幅人燕和谐相处的美好画图, 让我流连许久。
没有一种鸟这么相信人类,即使被认为是吉祥之鸟,人们从 不加害的喜鹊也筑巢高树之颠,以防不测。燕子却可毫无顾及地 飞进屋子,与人为伍。乡村人家多在正房堂屋的望窗上,特为燕 子留个通道, 让它们可以自由地飞进飞出, 衔泥筑窝, 生儿育女。 夏日在堂屋吃饭,时有花花白白的燕粪自屋顶落到饭桌上,有时 竟掉进饭碗里,人们也是少有的宽容,孩子要捅燕窝,每每被大 人制止。有羽毛未丰尚不能飞的乳燕掉下来,总是被送回窝里。 在对待燕子上,人们表现出对鸟类少有的宽容。
人们不打燕子,不捅燕窝,固然与燕子为益鸟有关(这是势 利的人类对待动物好恶的标准, 既使如此, 仍有无以计数的 “益鸟”遭到毁灭性的围剿,更不用说别的鸟了) ,但主要还是俗信的力 量。俗以为捅燕窝、打燕子会闹眼病,甚至瞎眼。这条不知产生 于何年的民间俗信,一直被乡村固守着。也许是人类通过长期观 察, 燕子啄食蚊虫, 是人类的朋友, 而又只能依靠信仰的力量—— 这是乡间最持久的力量——方能保护这种易受伤害的鸟。于是, 就编出这么一条禁忌来。也许真的有人确因捣毁燕巢得了眼疾甚 至瞎了眼,于是对此心存戒惧,久而成忌。也可能这则民间俗信 与古代传说有关。据说蛟龙喜食燕肉, 燕子低飞时常被蛟龙所吞。 故《博物志》警告说: “人食燕肉,不可入水,为蛟龙所吞。” 这样一来, 就无人敢食燕肉了。也有说燕肉确实不好吃, 甚至有毒, 鹞鹰食之会扑地而亡。这些传说对民间俗信的形成也可能有些关 系。不管怎么说吧,从“捅燕窝瞎眼”这条民间俗信中,仍可感 到人们对某些自然物的敬畏与崇拜。这种敬畏与崇拜代代相沿, 让燕子与人类千载相依,从而彻底保护了一种鸟类,甚至比国家 颁布动物保护法还顶事得多,可见传统的力量何其大哉。
可惜,人们这种对自然生灵的敬畏之心是愈来愈淡薄了。
同是栖身屋檐的麻雀就没有这般好运了,不仅巢常被破坏, 成鸟亦被大量捕杀。在 1958 年那场除四害运动中, 全民消灭麻雀, 这些与人长相厮守的鸟更是遭到灭顶之灾。此后许多日子,很少 听到麻雀的叽喳,连春天也为之寂寞起来。如若也有一条打麻雀 瞎眼的民谚俗语,它们也不会遭此厄运。
人类保护燕子,燕也知情相报。这小小鸟儿不管世态炎凉人 世苍桑, 年年故地寻巢。“花开蝶满枝, 花谢蝶已稀。唯有旧巢燕, 主人贫亦归。”不嫌贫爱富的燕子,让人感动,每当燕子归来, 人们都十分高兴。
如今,无论城乡,燕子都少而又少了,过往街巷上空,坑塘 水面上,总有许多燕子往来飞翔,雨前雨后,更是成群地低飞或 高翔。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种场面了。可能是城乡新居,绝少有 燕子搭巢之所, 也绝少有为燕子留有进出通道的。没有了栖身之处, 燕子们春天从南方飞来,又飞走了。它们飞到哪里去了呢?没有 人说得清。尚能见到的那些燕子,夜晚又栖息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