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 灯
           找一个小玻璃瓶,用钉子在瓶盖上凿一个小孔,穿进一根灯 捻,就是一盏灯。那时, 我晚上看书写作业就在这昏黄的煤油灯下。 冬夜,借着亮光, 大人们搓一簸箕玉米或是搓几把纺线用的棉花“布 节”,就早早睡下了。一觉醒来, 见我还伏在小桌上看书, 父亲就说, 天不早了, 搧灯睡觉吧。这时, 我才感到周身寒冷, 连忙吹灭灯火, 钻进被窝里。
            暗淡的油灯映照着农家清苦的日子,也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最初的记忆是奶奶在油灯下纺线,摇一阵子纺车就拔下头上 的簪子,拨几下烧得焦糊的灯捻,渐暗的灯火就忽地亮了。一年 到头,那线好像永远也纺不完,盘腿坐在炕上不停地摇着纺车, 就成了奶奶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当然还有那纺车旁的小油灯。 直到有一天奶奶再也摇不动那辆纺车,就静静地躺在炕上,这一 躺下,就再也没有起来。奶奶头咽气前忽然说:  “掌上灯—— ” 那灯其实一直在板柜上亮着,奶奶已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在她渐 已模糊的意识中,和她一起度过苦难的小油灯也已熄灭了,她要 去的路上该是怎样的黑暗啊!
            奶奶走了,那架纺车就留给了母亲,还有那盏小油灯。上学 的时候,母亲都是早早起来生火做饭。天短的时候,屋里屋外一 片漆黑, 母亲就在当屋点上油灯, 水烧得“响边”时, 掀开锅盖, 往锅里倒下早已准备好的半瓢玉米渣子。跳跃的灶火和闪动的灯 火一起照在母亲的脸上,那专注的神情很快就笼罩在腾起的水气 中。后来,我到唐山上高中,星期六晚上一路步行,到家已是九 点多钟。听到我的敲门声,母亲总是举着油灯,摸摸索索地为我开门。门一开,外面带进来的风吹得灯火来回晃动,母亲又赶紧 用一只手罩住火亮。那摇曳的灯光照在母亲的脸上无比慈祥,就 像一幅古典油画,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以后有了罩子灯,比小油灯亮堂多了,也少了烟薰之苦。但 为了省油, 家里却很少使用, 这种灯一直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 只记得后来在一所农村中学任教时,夜里独自一个人在一盏罩子 灯下背课或为学生批改作文的情景。乡村的夜,静寂无声,时而 有一两只鸟从空中飞过,传来凄凉的叫声。那时候我家的小屋里 定然还是那盏用了多年的小油灯,摇动着昏黄的亮光吧!
            农村还有一种不怕风雨的灯,大抵是在夜里给马添加草料照 明所用的吧,村里人又叫手灯,晚上下窖打落菜也常用。村里死 了人,黑古隆冬送纸时,走在最前边的人提着的就是这种灯。在 黎明前的黑暗中,那盏灯在街上摇晃着前行,是为亡者照亮冥冥 之路吧!
            最辉煌的油灯则为汽灯。打气加压点着之后,灯里的煤油就 喷到炽热的石棉罩上, 贼亮贼亮的, 呼呼作响。村里演节目开大会, 汽灯高挑, 亮如白昼。1958 年,全校学生都成了住校生, 上晚自习, 每个教室都点着汽灯。那时深翻土地, 大炼钢铁, 同学们跑野了, 都盼着晚上这汽灯出了毛病。只要远远看到教室里汽灯不亮,就 欣喜若狂,有的偷偷回到家里,有的则跳到陡河里去洗澡……
            油灯下的日子早已离我而去了,母亲也已长眠在那片临水的 麦田旁了。但那些摇曳的灯火,永远在我人生的道路上闪耀,在 我的梦幻中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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