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河和家乡大大小小的河流一样,深深浅浅的流水日夜 流淌,满坡满堤的青草岁岁枯荣, 水深的地方时而卷过小小的漩涡, 水浅处一蓬蓬水草荡来荡去,偶有人撒下几网,溅起一片细小的 水花。
小河从遥远的岁月流来,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年纪。不 知从何时起,小河的水渐渐少了。起初人们并未在意,以为和往 常一样,到了雨季就会涨满水,汪洋恣肆一阵子,然后缓缓流淌 起来,一直到上冻时分,被一河冰雪覆盖。可是期待中的大雨并 未如期而至,丈八宽的水面渐成一道窄窄的细流,沙砾铺就的河 床大部裸露出来。那沙白白的、细细的, 反射着阳光, 刺人眼睛。
一连几个雨季, 都未下一场像模像样的雨, 小河终于干涸了。 只有到了浇麦植稻季节,花钱买来水库的水,从北边山区辗转流 入陡河,小河分得一杯羹,才又鼓荡起来。机器轰响中,再分成 一股股细小的水流,流进附近农田里。也就几天光景吧,小河便 沉寂下来, 只在洼浅处留下一湾残水, 仔细看去, 水里有蝌蚪在游。 这些快乐的蝌蚪,不知能不能捱到它们边变为青蛙跳到岸上的时 候。
野草最早感觉到小河的结局,先是趁河边的小路人迹罕至之 机,马辫子草一点一点蔓延过来,以至湮没了路径。尔后各种各 样的野草开始向河滩里推进。这些裸露的河滩,上次来时还明晃 晃的刺眼,转眼间就长出了阔大的水篷棵,大叶的刺草,还有尖 细的芦苇。它们又挽起手来,联合行动,整个河道便成了它们快 乐的世界。
不知何时,河堤被人一片片地挖走了,是村里盖房人家挖去 垫地基了。开始有人担心万一小河涨水怎么得了,许多人却不以 为然,说猴年马月也发不了水。后来,村里干脆将剩下的河堤量 了土方,一股脑卖给高速公路施工单位。这样,残余的河堤很快 被铲平了,只有挖出来的槐树根子横七竖八地裸露着,仿佛在向 风诉说着远去的悲伤。人们走了,这些无生命的块 垒之衰朽,就 是时间的事情了。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将这些朽根连同它们周 围的一个个凸起移走。
河边废弃的抽水机房,红砖已然粉了,刮过一阵风就掉下一 层灰面子,挨地近的红砖,更是碱得厉害,一层层剥落下来,弄 得一片墙体凹陷进去。用不了多少时日,在动物和植物的齐心努 力下,这座小房子就会回到地面。这条小河也就成为无遮无拦的 一条浅沟,进而只余一道浅浅的划痕。
家乡的一条小河就这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