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地处北方平原,少有高山风口那样猛烈的大风,但无论 春夏秋冬,也总要刮几天让人晕头转向的风,给这方水土带来一 些震撼和豪迈。
这里春天短,让万物复苏的春风好象给人的印象并不深刻, 倒是春日里的大风偶尔刮过记忆的田野。那时,田野刚刚从冬眠 中苏醒,村头地边的柳树刚刚萌出些淡淡的鹅黄。忽然刮来一阵 大风,卷起黄沙细土,刮得人唇干舌燥,鼻孔、耳朵眼里都灌进 沙土,将刚萌出的柳芽,刮得满地都是。那风有时数日不断,直 搅得天地混沌。在东部沙土地里,春日大风更是肆无忌惮。漫漫 黄沙成了它的俘虏, 被挟持着一直往前跑, 湮没道路, 踅平垄沟, 没有终点。老辈人说,风多的年头,哪年春天都得吃上半块坯。
我赶上过这样一场大风。那是“文革”之时,我还在大新庄中学。 一个春日的上午,我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到稻地中学开会。我们十 几个人骑着自行车,从李公道村上到公路,即一路顺风,而且风 越刮越猛, 骑车根本不用脚登, 背后像有一只巨手推着往前飞奔。 大风卷起一股股浓雾般的沙土,不时模糊了视线,但车子仍在加 速。对自行车来说, 已到危险的速度, 若碰上一块稍大点的石头(拉 石头的卡车在拐弯处就不止一次甩下过石块)躲闭不及,就会翻 倒在地, 若骤然刹车, 亦会人仰车翻。因此, 大家精神都高度集中, 不时拉动车闸,让车速缓下来。大风一直送我们到范庄,那是春 天的大风带来的速度之美。
夏天的风来去无常,飘忽不定,除了带来凉爽与惬意,差不 多年年也刮一两场大风。大风将没膝的麦子刮得成片倒伏,将刚刚吐蕊的玉米刮得东倒西歪, 甚至拦腰折断。让人生畏的还是旋风。 其实,小股旋风在春末就四处现身了。在田野、路上,时而会看 到它们打着旋前进着,开始为尚小的罗旋形,裹挟着一股股细沙 浮土, 扶摇直上, 继而成旋转的沙柱往前疾跑。若你正好处于“风 眼”之中, 瞬时就觉得沙石打脸, 眼前昏然一片, 耳畔呼啸不止, 仿佛整个大地都被它吞没了。但时间不长,那些给人带来惊惧的 旋风就远去了,很快消失在前方的旷野里,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旋风多发于麦收时分,又多是突兀而至,猝不及防。当人们 正猫腰拔麦或是在场上翻晒麦子时,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大 地上一丝风也没有。不知不觉间,一股旋风盘旋而来,卷起杂草 黄沙, 象河中急速旋转的涡流, 呼呼作响, 慌乱中人们急急躲避, 或顺势匍伏在地,或就近爬进壕沟,或钻到大车底下,当旋风啸 叫着将你卷入其中,那种感觉就象坠入深渊让人绝望。当你在旋 窝里抱头闭目或是胡乱挥舞镰刀(据说那样可以打中兴风做浪的 魔怪)之时,那股旋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阵夏日少有的清 凉和惊魂一瞬。
所幸一般都是小股旋风, 虽让人眼迷心乱, 但不致酿成灾祸, 顶多是将所经之处的麦个子撂倒,或是将拔下的麦子吹得狼藉。 大旋风则不然,所经之处拔树毁屋,伤及人畜,其势迅猛,让人 避之不及。
丰南有历史记载 的一次大旋风,发生在 1947 年农历五月 二十九。那天下午三时许,河头西南上空,突然出现大片乌云, 很快又化为两股黑烟,直垂地面,触地后迅即掀起筒状大风,旋 转着朝西北快速前进。经合义东栈风势逐渐加大,随着一声声巨 响,将商店门楼与货栈上覆盖的铁瓦掀上天空,将附近一捡煤老 媪卷起数丈,所幸落地伤无大碍。此时,河头大街上空,店铺人 家苫顶的苇席木片凌空狂舞, 布头、烟卷、笼筐、杂物, 满街乱飞。 风过河头木桥, 煤河水涌上北岸, 一辆行至桥头的驴车被风托起, 坠地后驴唇跌掉大半。同时,将稍远处的麦垛拔地而起,一个个 麦个子好似一把把笤帚,随风狂舞。
旋风沿煤河西进,将新河庄一货栈砖砌门脸掀起,又刮倒一磨坊,面粉弥漫空中,复将两辆人力车卷至屋顶,又一路折断数 棵大树,至白石庄风势方减。
这是邢玉洲写的一篇短文: 《我县历史上的一次龙卷风》, 刊于《丰南文史资料选编》。感谢他为我们记录下这场罕见的大 风(他还为我们留下了多篇珍贵的文史资料。退休后在《丰南社 区报》工作期间,先后有几十篇稿件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 其勤奋精神堪赞,可惜英年早逝,惜哉)。
秋天少有大风,只是深秋时节,那风愈加清冷,时有冷空气 从北方席卷而至,以至小草抖瑟,落叶纷坠,且愈刮愈猛,将败 草枯叶吹得乱跑。几番秋雨过后,天气一天天转冷,北风也就日 渐活跃起来。
那些年,冬日里刮风的时候好象特别多,风力也比现在大, 有时整夜大风呼啸。窗纸刮得“呼嗒呼嗒”响,窗外电线瓷瓶发 出尖锐的啸叫,寨子上的残叶象吹哨子一样,高高低低,叫个不 停。落尽叶子的树梢“呜—— 呜”呼叫,几乎整个世界都被北风 鼓动起来,一起恬噪。为阻挡寒风侵入,一入冬窗家家就糊窗户 缝, 安风门。但北风总能找到缝隙, 在屋里, 虽不致搅得周天寒彻, 也让人寒意顿生。
“风雪夜归人”想来让人感到肃杀凄冷。乡间风雪弥漫的夜 里, 也时有人跋涉于风雪之中。比如, 头天晚上, 天空还闪着星星, 虽有些阴冷, 但觉得不会下雪。于是, 就摸黑从菜窖里递上白菜, 装上暖筐,准备第二天起早到唐山或北山去卖。谁料,刚一出门 就飘起雪花,望望黑糊糊的天空,稍一犹豫,又骑车上路了。待 卖菜归来,已是北风怒号,天地浑然一体。大风卷着雪片,直往 脖领子里钻,几十里的归程,行不到一半天就黑了。但半路停不 得, 只有顶风冒雪, 奋力前行。茫然一片的雪地上, 有时难辨路径, 推小车的一个不稳,就可能被刮进道沟,骑水管车子的连人带车 翻到沟里的事也时有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