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往天堂的笑声
           吾友庞占垣, 离开这个世界已有一年了。是朱继经(离休干部, 《丰南县志》副主编) 先走的, 孰料时隔一年, 他也随之而去了。 回想我们几个“退休后”在地方志一干竟是十几年,二线以后这 段堪可回味的时光,大都撂在那几间简陋的屋子里去了。而今, 当初的“四条汉子”只剩下我和李继隆(《丰南县志》主编) 了。 每每回忆起与之相处的日子,我和继隆兄都不胜慨叹。
占垣兄是我推荐来志办的。他写一手好文章,字也写得好。 他担纲的《丰南县续志》和《丰南市志》农业、工业几部分,不 仅文字流畅、叙述清晰、数据详实,而且诸多表格亦设计独到, 优雅而醒目,就象他本人一样,锦心绣口,耐人寻味。
             分工条目写罢,他又主动提出,编写《丰南三字经》,我们 都为这一创意叫好,谁知不多日子他就拿出成果来。我们几个看 罢, 都称赞不已, 想不到占垣兄散体文写得好, 韵体也同样精彩。 文字浅近,但不失古奥之风,叙述简括,又不乏细处精微。洋洋 两千言, 从殷商到现代, 凡历史、地理、人物、建设, 脉络明晰, 尽收眼底,可说是一部丰南简史。《丰南县志》主编李继隆特为 其做了三千六百余字的注释,对《丰南三字经》所涉历史人物、 事件详加诠释与考据, 从而使《丰南三字经》文史并茂, 增色不少。
             我觉得,在诸多地方三字经中,  《丰南三字经》无论语言内 容都属上乘。时过境迁,虽已不再做为童蒙读物,但就其文字与 美学价值而言, 犹可一读。如“历史篇”:“有文物, 记文明, 石 刀斧,青花瓶,越支场,长春宫,银杏树,干瘪僧,望海寺,在 宋营,首建者,尉迟恭”,短数数十言,即把丰南自新石器时代以来的古老文明历史文化写得栩栩如生。又如写 1976 年那场大地 震:“七六年, 大地震, 损失巨, 史空前。井喷沙, 地塌陷, 瓦砾抛, 塘水溅。倒房屋, 数十万,四万人, 皆罹难”,这一段, 有概况, 有细节,当年地震之惨烈,犹然在目。
             占垣兄长年从事文秘工作,行文词简意达,为人也如为文, 率直而认真,有时梗直得让人想起东汉时那个刚直不屈的洛阳令 董宣,  (“东汉董宣为洛阳令,杀湖阳公主恶奴,光武帝命向公 主谢罪,宣不肯低头,光武帝称之为强项令。”(《后汉书 · 董 宣传》)在志办期间,免不了有外地来客在外吃饭的时候,他都 极少参加;有人请方志办的人吃饭,但凡与之无瓜葛者,他也从 不参与。而我们几个老家伙,倒是时而一聚,斟酌一番,每次都 尽兴方归。他身患绝症几次化疗后,还不时到地方志办公室,有 一次邀我等去驴肉餐馆, 占垣、继隆和我, 三人喝了一瓶酒。席间, 占垣兄与我们谈天说地,谈笑风生,全然看不出已然病如膏肓, 那种对人生的达观态度令人感动。后来他又一次邀我和继隆兄吃 饭,我们都高兴地答应了。只是那天到档案局查找资料, 未能成行。 事后,占垣对我们的爽约行为极是不满,此后每次见面,总要说 道几句。他爱人见到我们,也说起这件事。看来,占垣兄对这件 事颇有些耿耿于怀。没想到, 他对这件小事竟如此挂心;没想到, 这竟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遗憾。当我站在他灵前的一刻,对那次 爽约深为痛悔—— 既使是吃饭这样的小事,答应的事情也不能随 便不算的。那时,他也许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因此,对他予期的 那次聚会才如此看重,在他末了的愿望中,一定也有那次未能如 愿的聚会的。
             占垣兴趣广泛, 闻博识广,举凡乡间逸事、天外来客、花鸟虫鱼、 流云星雨, 皆有所好。和他在一起, 时闻奇事异见, 让人开启心智。 有一次,他拍下一幅少见的云朵照片,满天疙瘩状的白云犹如无 数个馒头,倒扣在广阔的天幕上,那种形状的云朵,是吾平生所 仅见。望着那幅照片,我曾想,少有风景名胜的丰南,也有这般 让人难忘的景色,可惜不在地上,而是在天上。
《邯郸县志》有一编是专门写龙的,龙的传说,龙的文化,丰富多彩,洋洋大观。占垣看过,对龙的存在深以为然,他说, 县医院的王某就曾在郊外一水潭中见过一条龙。当他呼人去看时, 那龙已腾飞天际,潭中只留下些鳞爪之痕。还说,他也见过龙, 是在天上乌云中时隐时现的龙。
             对传闻中许多奇异现象,他都相信有之。他说,小时候,爷 爷曾对他说,在野外见到过旱魃。我说不一定是真的。他说我爷 爷怎么会骗我呢?他还说, 见过狐狸炼丹, 夜间遇到过“鬼打墙”。 他多年订阅《飞碟探索》,对外星人的存在深信不疑。当有人提 出些异议之时,他会言之凿凿的举出一个又一个例子来。
             这些日子,无论独处,还是与弟兄们一起,我时不时就想起 占垣兄这些往事来。伏案正写什么,忽地想起一件事,他高挑的 身影就恍若眼前;闲坐中,谁的一句不经意的话,耳畔好象就响 起他“喝—— 喝”的笑声。几年前,伏案写作之余,我们三个人 常玩一种扑克升级的游戏。因舍不得出牌失掉机会而导致失败的 情形时而有之,占垣借用一生动的词汇——“惜售”来形容之。 每当此语出口, 包括“惜售”者在内之诸君, 无不抚掌大笑。那日, 是谁又说起这一词汇,我们几个又禁不住笑起来——这是占垣兄 带给我们的笑声。而当年, 说“惜售”之时, 他本人是绝不笑的。 但他             一旦笑将起来,能震得玻璃门窗窸窣作响,那种横扫千军的 气势,让对门体改办的人都为之愕然。
一年来每每忆及占垣,除了时光易逝的感叹,就是他的敬业 与才学, 还有那些爽然开怀之笑, 而绝少悲伤情怀。我猛然悟道, 那些笑声,不就是占垣留下的永远的纪念吗?于是,我翻找往日 的记录本并搜索记忆, 一阵阵笑声就从那些尚未发黄的字里行间, 从心灵深处传来。特兹转录一二,以期留下那些笑声。
             (其一)
             庞占垣早年供职昌黎,一日与同事马月坡到县医院看病,挂 号后, 听招呼就诊。过了一会, 护士喊道:“龙古恒!”庞大惑:“这 8 号是我,可名字不对呀! ”但马上意识到是护士念错了,错就错 吧,看病就是了。于是应道:“是我,是我!”
             护士将病历本推到他面前嗔道:“你看你,  ‘龙古恒’三个字,‘龙’和‘恒’都不对,就‘古’沾点边,还缺了一笔。”说着 用园珠笔将那字描了描道:“龙古恒,进来吧。”
             “龙古恒”从诊室出来,护土又喊:“9 号,马肚皮”。马  月坡一愣, 刚想说什么, 护士倒笑了:“怎么这么个名字, 怪怪的!”
             前有‘龙古恒’之谬,“怪怪的”也就随他去吧, 马月坡笑道:“请 把‘肚皮’二字重新组装一下吧”。马肚皮不雅, 人们一笑了之。 而龙古恒却从此成为庞占垣的笔名。
             上面这件逸事,是占垣兄的亲身经历。几年前,我曾以其叙 述梗盖, 整理出一篇小文, 刊登在《检察日报》上, 大体如是。嗣后, 我将那天的《检察日报》送给占垣, 他阅后, 会心一笑。过后他说, 那张报纸老门(他的老伴)也看了。今日想起来,能为他们也带 去些笑声,也算是我为他在天之灵一点小小的安慰吧!
             (其二)
             语文课上,老师板书一“免”字,并在字下写上汉语拼音 mian。然后习惯性地用粉笔戳点此字:  “同学们记住, 无点念免, 有点念兔。”说着,粉笔无意间在“免”字拐勾上方点出一个白 点, 这一来,  “免”就变成了“兔”。老师未觉, 继续讲道:  “大 家跟我念,mian—— ”,念完最后一个字母,忽然发现“免”字 旁多了一点, 于是不假思索就念道:“——兔”。学生们也跟着念: “mian——兔”……
             昌黎是果瓜之乡,秧歌之乡,看来也是出故事的地方。这则 小幽默也是占垣从昌黎带过来的。结尾好象是——在外踱步的校 长听得教室里一片“mian——兔”的朗读声,好生奇怪,悄悄推 门而入, 发现此乃惯性使然, 遂与教师耳语, 教师顿悟, 将“免” 字旁一点擦去。于是, 教室里便传出“mian——免”的朗朗诵读书。
             这个小故事,曾被许多人辗转学说,说到哪里,哪里也就笑 声盈室。
             (其三)
             “道可道, 非常道”,是老子《道德经》上篇《道经》之首句。 学生问老师, 这话怎么解释。老师说:“道, 非常深奥, 不敢说, 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后来,一次考试中有这道题,学生们大都将“道可道, 非常道”译为“不敢说, 可不敢说, 非常不敢说。”
             老子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 道产生万物, 万物是可以言论的, 而化生万物之道却是不可言说的。可以言说之道,就是永远不变 的常道。那位老师的解释可谓误人子弟,谬之千里。占垣讲过许 多这样的精短片断。讲完之后, 每每笑声不断, 他却照例是不笑的。 老庞走后一年多, 我在一本《古代笑话集》中, 看到一则笑话:“五 代时冯瀛王门客讲《道德经》首章,有道可道,非常道。门客见 道字是冯名, 乃曰“不敢说, 可不敢说, 非常不敢说。”老庞所讲, 其源可在此乎?
而今,斯人已去,笑声犹存。我想,占垣兄也定会给寂寞的 天堂带去阵阵笑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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