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代演进,乡村语言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儿童一上小 学,就学书面语言,从而也就渐渐远离了乡间语言。交际场合, 人们已不大说方言土语,许多家长也拿起京腔,好让孩子从小就 生活在普通话的环境里。现在, 许多中小学生已听不懂家乡的方言, 不能用家乡话与大人交流了。
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也是一种乡情的托寄。方言式微, 家乡意识和乡土观念随之淡薄, 许多地方文化也随之一起蒸发了。 听说国家已采取措施,抢救和保存各地方言,实在是功莫大焉。
下面,仅就流行丰南的几个方言词语,试图说解一二,并借 此重温一下我们那些古老的生气勃勃的言语,以期不要让它们很 快就蒸发掉。方言丢失,便和生养我们的故乡就又隔膜了一层。
麻根麻根
方言是一方群众的集体创造,约定俗成后就流传下来,因是 口头语言,当初不大可能虑及用字问题。若写进文章,只能依其 音寻找适当的字, 因此写法也就不会一致。比如, 这个“麻根”, 就是我依照这句方言的音韵写下的。这个方言词是打听、询问的 意思。
写下这两个字后,又觉不妥—— “麻根”二字与打探之意风 马牛不相及,忽然想到,莫非是与之相近的“摸根”二字?看着 这两个字,眼前顿然一亮: “摸根”,从顶梢一直摸到根须,这 样追根问底,不就是这句方言的本意吗?也许是交际过程中,各地语音稍有差异,形诸文字,也就不尽相同了。因此看来,家乡 方言土语也不尽然与文字脱节。
我想,从古代形象造字的道理推断, “摸根摸根”这几个字 才是这句方言的本初之意。因为附着具体形象,这几个字以及它 所表达的意思也就生动起来。
刮拉刮拉
这是丰南西部南孙庄、毕武庄一带很有意思的一句方言。我 头一次听到时,十分不解和诧异,还有点震撼:境内竟有这等与 众不同的词汇。经询问, 始知其词义颇是丰富。如问: “干啥去?” 答曰: “集上刮拉刮拉去。”此处是踅摸、看看,顺便买点什么 的意思。听这一问一答,你会觉出这“刮拉刮拉”有点用小刀刮 下一点什么东西的感觉, 和本地另一方言“划拉”意思相近。“刮拉” 与“划拉”都很形象,而前者语气更坚决, 给人入木三分之感。若问: “有空到我们那儿刮拉刮拉”,用在此处, 乃是转转、串门之意。 那种入木三分之感没有了,倒象是熟人之间说话拉嗑的象声词。 你听。“刮拉刮拉”的絮语象沙沙作响的春雨, 细细的, 密密的, 随风而来,沁人心脾。此语一出,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同样的意思,还有“磨磨”一语: “有空来磨磨两天”,也是相 请对方来彼处逗留、盘桓之意,且更进一层。请亲戚朋友到自家 小住几日, 随便走走, 拉拉家常, “主人具鸡黍, 把酒话桑麻”, 农家友情本是恬淡的, 象青石小磨那样悠悠转着——这也许是“磨 磨”一语的初衷吧。只是其读音与普通话有别,第一个“磨”字 有点下拐,第二个“磨”字读得轻一些。
老 赶
先人创造的词汇, 包括方言在内, 都有讲究的。那么“老赶” 为何呢?老赶者,字面含义是老往前赶,少有停歇之意;解为永 往直前,就有褒奖之意了。而此方言却是“土气”的意思,时兴 话叫“土老冒”。
老往前赶怎么就成土老冒了呢?我想,大概是说对周围事物 的理解认识,老比常人慢了一步,跟不上形势和潮流,或是井蛙 一样没见过世面, 对外面的事物又好发表个议论, 难免张冠李戴, 南辕北辙, 对新事物老也“赶”不上,从而招致乡人讪笑, 而称之“老 赶”。称人老赶, 虽为贬意, 但多是善意的嘲讽, 人们一笑了之, 被嘲者亦不在意。
过去,人们长年厮守一方水土,视野受限,外面的世界了解 不多,谁人不“老赶”几回呢?这也是乡人的一种自嘲吧。这自 嘲也正是“下里巴人”的可贵之处。
头 股
乡里管牛马驴骡等大牲畜叫“头股”,这是一句难解其意的 方言,现在,既使农村的人,对这一方言也是陌生的了。
先说这个“头”字。牛驴骡以“头”计数, 如一头牛, 一头驴, 叫“头股”,虽也牵强, 毕竟沾点边。而马论“匹”,管马也叫“头 股”连牵强之意也没有了。自古以来, 乡间将牛马驴骡统称为“头 股”,可能是过去放牧买卖之时, 清点数目挨个数脑袋准确而清楚, 对大牲畜的称呼中,便有了“头股”的这一“头”字。
其后的“股”字,就费解了。在这里,“股”字不会是 “一 股两股”之意, 而应指大腿。“头”在前, “股”在后, “头”为主, “股”为辅, 就组成了偏正结构的方言“头股”二字。意思是说,看牲口的优劣,要头、股兼看,古相马经中对此可能有详尽的描 述与评定。
要不, 这一方言的尾字不是“股”,而是“古”、“鼓”、“骨”? 又好象都不是。忽想起使役时为防牛马等伤人,往往在它们嘴里 横上一道铁条(俗称嚼子) ,将嘴箍住。莫非, 这一方言为“头箍” 二字?
这一方言已退出乡间舞台,只给留人留下几多猜度。
前几日,忽从《衡水市志》“方言、谚语章”“动物”一栏 中, 看到“头户”一词:“头户, 牲口(包括牛马驴骡等牲口) ”。 衡水市这一方言, 与我乡之方言“头股”同一含义, “户”“股” 语音又极相近。又听说,丰润乡下叫牲口为“头夫”。看来关于 牲口的这一方言还是流行较广的。也许, 衡水的“头户”更为贴切, 你看,落到“户里”的牲畜,不就是“头户”吗?
酱母子
即辣椒。这三个字可能没有写错,即由“酱”和“母子”两 词素组成。酱,有豆酱、面酱、虾酱等, 一种发酵后的调味品。“母子” 则是乡间对生发、繁育功能的动植物母体的一种叫法, 如“虾母子”, 就是即将产卵的对虾。“母子”为偏正结构, “母”为主体, “子” 是读做轻声的尾缀,象“帽子”的“子”一样。
乡间之所以称辣椒为酱母子。大抵是其所含辣之元素浓烈之 故。凡“母子”者,大多是生命元素的浓缩体,对做为调味品的 辣椒来说, 无论做菜做汤, 一枚、二枚足矣, 是名副其实的“母子”, 而“酱”字,则标示为可食之物。
虎色皮
境内方言带有色彩意味的有两个词, 一是“各色”,一是“虎 皮色”。前者为特别、特殊、与常人不一样的意思,带有贬意, 因通行地域较广,不难理解。而后者只在丰南一带通行,外地人 初闻此言,无不如坠五里雾中,既使本地人,也大多只知其意, 而不解其因。
那年,省内方志专家汇聚丰南, 评审即将付梓的《丰南县续志》, 专家们操着各种口音,就该书体例、篇目、内容诸项发表评论与 见解。其中, 一专家在谈及方志语言运用问题时, 对书中“虎皮色” 一词表示不解。
听到“虎皮色”三字,不仅专家们如坠五里雾中,在座的本 区人士也为之愕然。
忽然,一人离坐,抚掌而笑:“您说的是‘虎皮色’ 呀! ” 此语一出,除外地专家外,本地人士都笑了起来。原来,玄机全 在那个“色”字读音上。专家以普通话读作“虎皮色(sè) ,当 地人则以乡音读为“虎皮色(shaǐ) ”。而且又加儿化。此乃丰 南一句土话, 为“还可以”、“差不多”之意。如两人对话: “今 年生意如何”,对方就可能答日: “弄个虎皮色吧!”许多方言, 只有一方土地上的人才能听得懂,而形诸文字,乡音尽失,再以 普通话读之,难怪当地人也不知所云了。
至于以斑斓之虎皮与一件事物的结果与称度,两者之间本无 可比之处, 身为“土著”,对“虎皮色”这名土话之来历与完整诠释, 吾亦觉匪夷所思,这也许就是方言土语的一种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