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付庄子药王庙是何人所建
在仅存的史料中,碑记算是权威的记录。幸运的是,《丰润县药王庙功德碑》(当时丰南尚未建县,付庄子归丰润县管辖)没有毁掉,碑身保存相对完整,可惜年深日久,风吹雨淋,磨蚀得十分严重。2018年秋,有人对碑文做了拓片。
尽管如此,碑文辨识起来仍旧十分困难,一众同行竭尽所能,反复推敲,最后勉强誊抄下来,并转换为简体字。为了保持历史的真实,凡模糊不清、模棱两可之处,均以“□”代之。
丰润县药王庙功德碑
赐进士第巡□西道御史谷峤 撰 刘崐□
赐进士第鸿□寺鸣□李应臣 □ 翟□□
刘巡□
丰润县南下一百二十里□□庄曰名胥家庄灶地(左□右陈)刘翟处庄地境淳厚风土膏腴抑合以定众志□□起敬惮具报赛供香火来仰望此我□□
大明圣皇临御凡应祀神衹即□□庙若夫山川社稷风云□□有定制也有其诚则有其神无其诚则无其神
嘉靖二十□年三月初十日信人刘□冨发心欯立庙舍议言协助僧人道来□□众寺彼时具□□刘昺捨地一区以立庙基南北五十步长东西三十步阔步垣□修□□
三皇药王圣之□祠孙□□□命其侍从由是内而像貌外而殿宇瞩目之际□新鲜也捐资召□像
□凡游人过□□客□驻参于内但见所塑药王夫济世之道莫大于医□疾之功莫先于药圣辅济群生□位者孙真时常救苦盖人禀阴阳五行气以生而成□□百骸之形至于□□
不能无暑湿风□寒之袭其人病或□□□□□□□□□□
神祠鬼□有病求□□药理或恣偏僻之日凡求为殊异之方造次用行其□□
列圣□□□参□圣炫□□煌真有以声人之听□以之□也岂徒然欯绵果□是昆□□□□□
□□□德于主大矣若不立石以颂其美何以昭前启后耶□曰谨以出资召工取石于□□石于庙□□垂方于不朽也其事恳予言以表□之□□□涕而语而□□□□□
嘉靖二十七年岁次戌申孟夏四月二十八日立
选日建庙□阳王添□□□□□□
经过一段时间的揣摩和推敲,对碑文的主要内容有了初步了解。其中开篇提到的两个人物极为重要,一个是“赐进士第巡□西道御史谷峤”,一个是“赐进士第鸿□寺鸣□李应臣”。由于碑中诸多字迹模糊或残缺,无法辨认。过去一些人将“谷峤撰”认定为“谷峤梶”,难以释义。这一次,经过再三研辩,认定为遵循旧制碑文格式,前者为“撰”(原碑残缺),即负责起草;后者为“书”(原碑灭失),即负责书写。如此一来,对碑文内容和人物身份进行重新考证和认定,便比较容易。
第一位,“赐进士第巡□西道御史谷峤”。
打开《丰润县志》,细心查找,就能查到谷峤的资料。为了阐述得更加清楚,不妨先去梳理一下当时的机构和官员设置。
在明朝,进士及第,走入仕途,与“巡”字有关的职位,只有“巡按”。巡按即监察御史,“代天子巡狩”,即由皇帝派遣十三道监察御史到各省区,进行定期巡回考察的制度,其目的是对地方行政和地方官吏加以监控。它是明代御史职责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巡视组组长),按照官制,为正七品,但“位虽卑而权尤重”,甚至连三品官员见了也要下拜。
到永乐年间,派遣御史分巡天下已作为“定制”。由于巡按“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主要任务包括考察官吏、“吊刷案卷”、“审录罪囚”、“巡视仓库查算钱粮”、查勘农田水利、以及考察民情礼教,以“正风俗、振纲纪”。每到一地,视察祭祀坛场、学校,深入里社访问民风、军民休戚及当兴当革之事,存恤孤老,表扬忠烈、节义、孝行,并上报朝廷,剪除豪强,以稳定国家基层的统治秩序。有鉴于此,巡按不但纠治官邪,而且沟通朝廷与地方,加强皇帝的直接控制,是皇帝权力至高无上的表现。
早在洪武十年(1377),朱元璋已谕巡按御史:“朕深居九重,所赖以宣德意,通下情者,惟在尔等”。即使是只顾斋醮的嘉靖皇帝,也认为“天下生民休戚,吏治诚否,系于巡按御史”。
在药王庙功德碑上,清晰可见“嘉靖二十七年”字样。那一时期,谷峤恰好出任“陕西道御史”一职。仔细端详,碑文上“巡”字下面残留的半边字,与“陕”字的下半部分极为相近。为了获取更为准确的资料,又找到了《丰润谷氏族谱》加以印证。巧合的是,当年修编家谱并为之作序的,正是谷峤,完成时间是明隆庆五年(1571年)。
谷峤,生于正德三年(1508年)二月二十三,卒于万历八年(1580年)六月十三。打开《嘉靖十七年进士登科录》,上边写得十分清楚:“贯直隶兴州前屯卫官籍(官籍特指军官籍,当时的户名之一),祖籍河南息县,国子生,治易经,字惟升,行一,年三十一,二月二十三日生。曾祖亮,指挥佥事;祖湧,父选,母董氏,具庆下。弟峦,娶杨氏。顺天府乡试第二十二名,会试第三百三名。”谷峤的祖、父两代,没有功名继承,说明是庶子家庭,所以谷峤才走了读书科举之路。
在谷峤的墓志铭上,有着更为清晰的记载。他是丰润城内人,早年读私塾,稍长便为邑庠生。“嘉靖辛卯年(1531年)乡试中举,戊戌年(1538年)中进士,赐第广陵令。广陵,即今江苏扬州,乃水路要塞。时商贾云集,豪富颇多,但每年往往有数十万税赋欠缴,官府勉为其难。峤到任后,宣讲政理,严明法度,勤政廉政,仅一个月的时间,豪家相继自觉到官府缴纳,如赴市然。深得上司赏识,竟相上报举荐,拔为朝中御史。值谏风不盛,众臣不敢多言,峤独抗疏,陈述利害,得罪多人。奉命按云谷(今宣化、大同)。值外敌入侵,几近长城关塞,气焰猖獗,一些内奸为敌引路,告急文书天天上报。峤急速部署,从将校中挑选身强体壮行动迅速者,着铁甲利刃,集结待命。自己单骑游遍各关卡哨所,鼓舞士气,终以强大气势击走狂敌,边境幸得以保。继任太原,太原新遭战火,百废待兴。峤延用上策,议修城池,一年得固。朝廷下诏表彰,赐赠白金文绮,进爵一等……”
据此推断,功德碑上“赐进士第巡□西道御史谷峤”,原文应为“赐进士第巡陕西道御史谷峤”。四百多年过去,丰润谷氏族谱已修编到第七稿,目前唐山博物馆收藏的 《豫鲁冀谷氏族谱》即是谷峤的后人捐赠。值得一提的是,谷氏为明清时期丰润谷、鲁、曹、陈四大望族之首,明清两代有功名者达到二百余人。
棋子烧饼是河北唐山最有名的特色美食之一,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现在丰润老城区正中心的街心公园西侧,建有一座棋子烧饼非遗文化体验馆。这一位置,正是棋子烧饼正宗老店祥顺斋的旧址,而这一项目的传承人谷守盈(谷小光),正是谷氏的后人。他创立的“谷津坊”“谷家小子”“谷小光”等品牌,已经成为唐山美食文化的名片。
第二位,“赐进士第鸿□寺鸣□李应臣”。
朝代更替,卷帙浩繁,要弄清李应臣的身份,相对困难一些。
李应臣生在明朝世袭勋臣之家——襄城伯,诞于成化丁酉(1477年)六月初十,卒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八月廿三。可查其祖上第一代李,袭父职为燕山左护卫副千户,建文元年随朱棣起兵,累升都指挥使,朱棣继位,封襄城伯。第二代是李隆,第三代是李珍,第四代是李瑾,第五代是李黼,第六代是李鄌,第七代是李全礼,第八代是李应臣,第九代是李成(承)功,第十代是李守锜,第十一代是李国桢。在李氏家族中,除第一代李之外,第三代李珍是死于土木堡之变的勋臣之一,末代李国桢是李自成破城之后而死,有说被贼人所杀,有说是守节自杀,一直没有定论,不过其人在历史上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其他诸代,袭官职,承俸禄,业绩平平,不见经传。
李应臣榜上有名,进士及第,也在衙门里当差。按当时的机构设置,与“鸿□寺”相对应的,只有“鸿胪寺”。
“鸿胪”本为大声传赞、引导仪节之意;“寺”就是官衙。实际上,鸿胪寺为中国古代掌管礼仪并接待外国宾客之官衙,类似于现今的外交部,但主要侧重于外交部礼宾司的职能范围,不但承担国家对外礼仪和典礼事务,还具体负责对于外藩、属国乃至蒙、回、维吾尔等各少数民族的朝见。
自明初开始,朝廷设侍仪司,洪武九年(1376年)改设殿庭仪礼司,三十年(1397年)定设鸿胪寺。鸿胪寺是正四品衙门,就行政级别而言,鸿胪寺的一把手——“鸿胪寺卿”,品秩为正四品。其内部机构和人员设置,卿1人,左、右少卿各1人,下设主簿厅,主簿1人,典收发文移送;其下有司仪、司宾二署,各署丞1人,鸣赞4人,序班50人。
鸣赞,是官名,负责高声唱喊行礼秩序。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内臣佩服纪略》:“赞礼官大声鸣赞,如鸿胪寺焉。” 由此推断,前文提到的“赐进士第鸿□寺鸣□李应臣”,应为“赐进士第鸿胪寺鸣赞李应臣”。
至此,这两位官员的身份,不再存疑。药王庙竣工之时,谷峤年方四十,李应臣已是七十一岁的古稀老人。这两个人,按官阶都不是很高,但一个政声卓著,深得嘉靖皇帝的赏识;一个世袭勋臣,朝野上下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一“撰”一“书”,可见药王庙非同一般。
有人说,药王庙可能是谷峤、李应臣二人所建。这一说法,并无依据。按照常理,一般建庙都是有人发心,众人合力,共建而成。汇集村民们的诸多说法,大多数人更倾向于付庄子吴姓出地,刘姓出钱,翟姓出力。事实上,彼此之间很难做到一清二楚,泾渭分明,况且三姓之外的其他人家,包括周边信众也必然参与其中,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账簿分明,收支公开。药王庙虽有功德碑,却无功德榜,年代久远,难于考证,略存怅然。但古人有一副对联,说得通透:休言别族与宗族,但道吾翁和若翁。
综合分析当时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不可能达到建庙的程度。对药王庙的占地,碑文上有说明,“彼时具□□刘昺捨地一区以立庙基”,勒石为碑,本应没有争议,但线条粗陋,家谱无存,民间说法颇多。石焕云老人(早年亡故)曾多次讲述,庙址原地主为刘翟吴三姓,但以刘翟两家为主,吴家较少。付庄子原有南北两条大街,北街是主街,翟姓居中央,刘姓占西北,周边土地主要归属刘、翟两家;吴姓当时住在南街中段偏东,从村庄位置上分析,也应是坐地户。据吴秀廷老人回忆,其祖父生前曾多次讲过,祖上曾出地建庙。
事实上,药王庙建成以后,前边又陆续拓展了很大一片空地,作为庙会和香客停放牲口车辆的地方。这些占地在初始的功德碑上很难体现出来,但又确实存在。在那个年代,人们能把视如生命的土地拿出来,也是莫大的功德。可惜真相如何,成了千古之谜。
但有两个未解的疑问:一是谷峤和李应臣是否资助建庙,不得而知。但以他们二人的威望,无疑对药王庙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至于付庄子的老百姓当年如何联系他们,究竟有何渊源,没人能够说得清楚;二是碑文上“嘉靖二十□年三月初十日信人刘□冨发心欯立庙舍”,把最为关键的时间节点磨损掉了,拓片上只隐隐可见一条石纹。过去的所有资料都写成了“嘉靖二十七年”,这和落款的时间无法衔接。因为自古以来的惯例,均是竣工投用后才能立碑树传,若是同年,三月动议四月立碑,实在有悖常理,解释不通。依据当时的建筑能力和规模推算,动工奠基的时间应为嘉靖二十三或二十四年,三到四年的工期可能性比较大。
还有,在他们二人的名字下边,碑文的右下角,隐隐可见三个人的名字,左右刘姓,中间翟姓,名字无法辨识,难以考证,只能大致推测是建庙的功德主。
当初轰轰烈烈的事情,时过境迁,都湮灭在逝去的时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