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 奶
 
            当年,奶奶的炕上有一个大火盆,天气冷的时候,父亲便会生着火,屋子里就暖和一些。烧柴不足,就等做完了饭,把灶坑里的余火趁热扒出来,装在火盆里压实了取暖。我喊饿的时候,奶奶就会给我烤几粒玉米,或是几个豆粒儿,若是能有一小块儿红薯,那就像过年了。
            印象最深的,是实在没有可烤的东西了,我在那里哼哼唧唧地磨人,奶奶愁得在地上转圈儿。后来,从院子里抱进一捆多穗儿高粱的秫秸,在里面寻找越冬的虫子。那应当是一种钻心虫,白色的,两厘米长,比最细的筷子头儿还细,早就冻僵了。每发现一个,奶奶都如获至宝,攒上几个,就一个一个地烤在火盆沿上。然后,一老一小就这样眼巴眼望地瞅着,等啪地一下爆起来,就可以吃了。它们大多会落在火盆外面的炕席上,我们两个就争着抢着去捡。若是不幸落在火盆里头,奶奶也不怕烫,伸手就能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然后一边喊着小狗张嘴小狗张嘴,一边塞进我的嘴里。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爆在火里,一下两下没有捏出来,就忽地烧着了,即使抢出来也煳得没法吃了。我心疼地直搓脚,奶奶也连声叹气,好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
            吃不饱的日子,奶奶挖空心思给我找吃的。比如,咸菜汤炒耗子肉,好吃,就是齁咸,吃完了简直要变“烟袋蝠”(蝙蝠);还吃过煤油灯烧大麻子(蓖麻)串儿,挺香,就是吃了头晕得抬不起来……
            东院二大妈家的门楼子底下,有一个马蜂窝,比海碗还大两圈。有一回,听人说“马蜂儿子”(蜂蛹)可以炒着吃,比卤蚂蚱还香,但二大妈看管得贼严,怕让人捅了马蜂蜇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天早上,二大妈要去走亲戚,小驴车都套上了,非让他儿子看看黄历。他儿子怕耽误干活,想着早去早回,到屋里喝了口水,返身出来,说是“诸事皆宜”。娘俩儿上车,从我们身边走了。我一看机会难得,趁着前后无人,抄起一根转子莲(向日葵)秆子,凑过去,照准了,一钩一拉,马蜂窝就下来了,嘭的一声摔在地上,立刻炸了窝。我一看大事不妙,撒腿就跑,到底比不过长翅膀的,几个大马蜂追上来,在我的脑瓜子上撒了野。我吃痛不起,连哭带号、连滚带爬地进了屋,整个脑袋立马暄了起来,俩眼也睁不开了。奶奶一看,也着急了,拽过煤油灯,把灯罩子扔在一边,手心里倒上煤油,就往我脑袋上抹。好家伙,煤油味儿熏得我够呛,疼劲儿也没减多少。奶奶手里忙活,嘴里嘟囔:“诸事皆宜,可也不能捅马蜂窝!”
            奶奶后期身子骨弱了,得了半身不遂,下不了炕,实在给我找不到吃的了。父亲给她从五道桥买药回来,也不知道是啥药,打开瓶子,里边是一种黄色的糖衣片,父亲让她每回吃两片,她舍不得,只吃一片。奶奶吃药的时候,先把药片搁我嘴里,让我舔上面的糖衣,等觉得苦了,再吐出来给她吃下去。有一回,我觉着不解渴,一口气舔了十多片,奶奶就在窗台上晒了一拉溜儿,吃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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