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离我们家不远,有一口老井,据说有二百多年了。石头砌成的井口,上面铺着青石的井台,被人们踩得光溜溜的,井口上支着辘轳把儿。水位低了,要放挺长的绳子才能够得到,有一年还见了底。经过商量,各家各户摊钱出工,费了老鼻子劲儿,淘了回井。大伙儿都指望着能从井底捞上点儿宝贝啥的,可挖了好几天,只弄上来半扇儿小石磨,也不知是啥年头儿,谁这么闲得慌扔下去的。后来听老人们说,从前,南院有个老姑奶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的上半里丰润、玉田一带的婆家,拜堂成亲入了洞房,才知道丈夫是个傻子。三天回门到了家,委屈得直哭,说啥也不回去了,满指望俩年纪人能给做主,可她爸收了人家二十五块现大洋,外加两担红高粱、六丈六尺长大蓝(一种家织的土布,多染成蓝色),就硬着心肠不答应,反倒骂了她一顿。老姑奶奶也是烈性,抱着半扇儿石磨投了井。想必是人捞上来了,小石磨就沉了这么多年。
这天放学,发现街里头特别热闹。一大群人正围着卸车,地上乱七八糟的,堆着一些管子和木头,说是打机井。第二天就支起了架子,然后咕咚咕咚地干了四五天,一挂鞭炮,硝烟还未散尽,有人一㨄电闸,井管子里哗哗地喷出水来。我们瞪大眼睛一看,却大失所望,抽上来的全是稠的浑泥浆,连大队干部们也傻了眼。还是井队那个管事儿的疤瘌眼儿有主意,面带微笑,把小烟袋从嘴里拔出来,自信满满地喊:“老少爷们儿,都回去吃饭吧,等明儿睡醒了,水就清凌啦!”
这个疤瘌眼儿说话还真灵。第二天再去看,清凌凌的水铆足了劲儿从洋灰管子里往外喷。正是滴水成冰的九里天气,水却冒着一层热气,手伸进去,感觉温乎乎的。“冬暖夏凉!”我头一回听说这个词儿,便深深地记在脑子里了。掬起一捧,送到嘴里一尝,比老井的水好喝多了。等挑水的大人们散去了,我们几个围拢在一起,比着赛着地喝,正是王八打尖——弄了个水饱,裤子袄都湿了。
等井池子砌好了,就是第二年麦秋了。我们把家里的棉被、棉袄、棉裤都抱出来,放在井台上“踩”。“踩”,是个技术活儿,那时候可替换的棉衣裳少,有的人家甚至轮不上一人一身,连棉被也是伙着盖的,加不起新棉花,面子里子也禁不住拆洗。麦秋以后,大的小的,薄的厚的,一起抱出来,放在井台的石板上,一边浇水,一边光着脚丫子,翻来覆去地踩。
写到这儿,我突然扑哧一声,自己把自己逗乐了,絮叨了半天,不就是整体水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