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
缝纫机
 
           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我们住的西厢房让连阴雨浇得散了架,四下里漏雨。外面大下里边小下,外边不下里边还下,不挑盖(翻新)怕是不行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儿。接着天气转凉,到了年底,瘫痪在床的奶奶病情加重,延医请药,不见好转,真是越瘸越扎刺,越渴越吃盐。这两事加一锅儿,都要花钱,可指望生产队到年底分红的那二三十块钱,明显是杯水车薪。当时的日子,谁比谁也好不到哪儿去,每逢天灾病业,真是借找无门。
           我们家穷归穷,却有一件值钱的东西,是一台牡丹牌的缝纫机。现在推想,父亲原来在工委工作,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多,维持不了生活,这才辞去公职,回乡务农。这台缝纫机,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买的。家里缝缝补补的经常用到,左邻右舍也常来借用,特别是每年腊月年关将近的时候,这台缝纫机就会不分昼夜地响个不停。
           但是这一次,要把它卖掉了。
           买缝纫机的人,是董庄子的一门老亲。当时花多少钱买的,我不知道;这次要卖多少钱,我也不清楚。其实,父母亲也舍不得,但卖了它可以给奶奶治病,还可以收拾房子,除此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呢?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咱这是拆东墙,垒西北!”父亲摆摆手:“长虫吃蛤蟆,一截倒一截吧!”
           本来说好了,等过了年他们才过来拉,但到年根儿底下却变了卦。对方带了钱,套了车,说是年前有太多的活计要做,非要当场拉走。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我们不同意,他们就去岳龙,那里有一台蜜蜂牌的,一样的价钱,比这个还要好。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摘掉皮带,收起机头,操持着往外搬。可就在这时候,姐姐回来了。她当时刚和母亲学会了缝纫机,使用的时候格外小心,每次用完都要擦拭干净,明光锃亮,一尘不染,这是她的心头肉。这一次,父母是瞒着她卖的,整个过程没走一点儿风声,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关头杀出了程咬金。
           那天的景象,用惨烈一词恰如其分。姐姐发疯一般趴在缝纫机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母亲也陪着掉眼泪。我既害怕,又担心,缩在墙角,不敢大声出气儿,但结局不言而喻。不久,奶奶也去世了。那年春节,我们家里的气氛,你用脚心也想得出来。
           姐姐参加工作以后,工友们开始攒对着买手表。工资低,手表贵,买不起怎么办?“打会”,相当于现在的众筹。姐姐第一次戴着手表回家的时候,母亲看了老半天,说:“车子、手表、缝纫机,这三大件儿,你总算占了一件儿。妈也算对得起你了!”
           地震时,姐姐工作的商业旅馆大楼被夷为平地,姐姐尸骨无存。但是,我们从废墟中找到了母亲给她做的大红花被、绣花枕头,以及压在枕头下面的那块上海全钢手表。现在,这块手表就静静地躺在柜子里,一直陪伴着我。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