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
拐 子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九,第二天就过年了,我记得很清楚。生产队放半天假,我跟着父亲拿着捞笼去庄南的河沟子里捞鱼。我们找了个大点儿的井子,用钢镩把冰砸开一个二尺大小的洞,先把碎冰捞出来,然后把捞笼探进去,在里边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这个方法叫作“捎(shào)”。井子是抗旱的时候在壕沟里挖的,一般三尺多宽,七八尺长,半人多深,秋天水一退,连水带鱼都退到井子里了。
            一开始不顺当,搅来搅去,只有一些小鱼小虾,后来水搅和浑了,上来几条杨树叶大的瓜子(鲫鱼),我想换个井子再试试,可父亲有些犹豫。我问咋咧,父亲说,捞笼在底下好像碰到个东西,说不定有大鱼。我说,那就快捞啊!父亲又试,捞了半天,我看见父亲皱着眉,嘴里嘟囔:“嗯,这家伙劲儿真大,看来还不小呢!”我着急了,说:“要不我回去拿斗子,咱们把水淘干了,看它还往哪里跑。”父亲累得满头大汗,正犹豫呢,也是命里该着,眼看着捞笼杆子使劲儿一震,父亲抽冷子往外一抻,哎呀,二尺长的捞笼兜里,一条大鱼,外边露着一个红尾巴梢儿。“拐子!”我大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一下子搂在怀里,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拐子,是老家的土话,就是野生的大鲤鱼。我心里这个乐呀……
            那条拐子又宽又厚,遍体金黄,肚皮上的一抹嫣红,一直通向奓开的尾巴梢儿。我连捞笼兜儿一起搂在怀里,它用力地挣扎,我使劲儿抱着,心扑通扑通地跳。捞笼兜儿上的水和鱼身上的黏液蹭了我一身,很快冻得如荤油一般,我毫不在乎。往回走的时候,我顾不得拎着钢镩走在后边的父亲,逢人便喊:“大拐子,大拐子啊!”然后松开一道缝儿让人家看,逼着人家猜几斤几两,直到走进了家门,赶紧把它放到洗脸的大铜盆里,两头出梢儿,抄起大水瓢舀上水,看它慢慢地缓过来,还在一个劲儿地扑腾,弄得满地都是水。
            当天晚上,那条拐子就进了八印锅,一把花椒大料和辣椒大葱扔进去,香味儿装满了院子,又串了半条街。我蹲在灶坑边上烧火,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妈,明儿个过年给我们吃吗?”母亲摸了摸我的头顶,沉吟了一下,轻声说道:“还是留着正月里待客(qiě,下同)吧,今年肉分得少,正好凑个菜。咱们吃小鱼,大鱼留着给客吃!”我一听,把烧火棍子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嚷着:“不给,不给他们吃,是我捞来的!”我大哥走过来,伸手拉我,说:“我们都知道是你弄来的!吃鱼不如打鱼乐,是不?大鱼熬不进咸味儿,还不如小鱼好吃呢!”我不依,两条腿在地上蹬着,说什么也不干。大哥哄我说:“你听话!客来的时候吃一面儿,那一面儿给你留着!”我一听,扭头看母亲,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点头。我这才爬起来,破涕为笑,跑到外边去玩儿了。
            忘了是初三还是初四,拜年的客来了一大帮。那条拐子上屉重新蒸了,端上桌子成了主菜,大家都说好吃好吃。我想着大哥的话,不放心那条鱼,站在堂屋里,每隔一会儿都要把门帘子扒开一条缝儿,往里看一眼。一开始心里还挺踏实,后来眼看着一面儿吃完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倚着门框不错眼珠地盯着。别人还好说,我有个表叔忒磨叽,又能吃又能喝,他的筷子一直在鱼盘子上头划拉。哎呀,可了不得了,那个表叔开始拿筷子翻鱼,一翻两翻没翻动,旁边那个表舅就拿起筷子帮忙,“扑棱”一下翻过来,几双筷子立马伸了过去。我“嗷”的一嗓子,掀开门帘子就蹿进去了,对着炕上来了一句最原始、最标准、最地道的中式国骂。
            都说光棍靠嘴儿,好马靠腿儿。唉,忒砢碜,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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