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子
割麦子
 
           我们到地里的时候,天还黑蒙蒙的。队长疤瘌眼子在地头上点了点人数,扯着脖子,大声吆喝:“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你就是块白薯,也得顶个橛儿使,谁也不能偷奸耍滑!”大家立即低头入垄,埋头开割。我们的队形是一个小孩一个大人一组,小孩只管割,大人连割带捆,搭配得非常合理,这叫作互相照应,还可以防止孩子们偷懒。现在想想,还真得佩服人家疤瘌眼子的智慧和用心。
           天亮的时候,直起腰来一看,远远近近的地里,到处都是人。和我一组的是北街的老耿,听说人挺各色,老耿是他的外号,取自“耿直捏道凿,好事闹不着”,论庄叙我还得叫他二叔,但没说过话,一是住得远,不熟悉;二是他性格木讷,不爱言语。从前年死了老婆,他就更加不爱说话了。不说话归不说话,我俩合作得还好,他偶尔侧身替我割两把,因此一点儿也不比别人落后。
           吃过早饭回来,我刚要占垄,老耿冲我摆摆手,让我到地边上去。他一边端详镰刀上的开刃,一边低声对我说:“你占边垄!”我不明就里,乖乖地站了过去。等割了一段才明白,这块台田的边垄地势偏高,浇地的时候上水不足,麦子长得又细又矮,稀稀拉拉的,割起来格外省劲。我没个心眼,高兴地叫起来:“这可省劲!”“干活儿!”没等我说完,老耿打断了我的声音,老半天才凑近我说:“你看你干巴的,浑身上下没有四两肉,照这么干下去,不等麦子割完,你就吃干饭了!”吃干饭是死了发丧的意思,我听了赶紧低头噤声,不再言语。
         快晌午的时候,妇女队长刘春枝挑着担子过来送水,两水筲的井拔凉,兑的糖精醋水,一头一个大水瓢。大伙儿的嗓子早就冒烟了,轮到我喝的时候,我一下子舀了满满一瓢。老耿轻轻一碰我的胳膊:“倒回去,喝多了炸肺。渴了多喝几回,有的是,没人跟你抢。”
          吃完午饭回到地里,人还不全。我浑身又酸又疼,躺在地头上,想晒着太阳打个盹。刚合上眼,老耿用脚碰了我一下,手里拿着个旧蓝布褂子,看样子是刚脱下来,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子,说:“你垫身底下吧!”我说不用,不硌得慌。他迟疑了一下,扔给我:“垫上吧,这上边有烟袋油子味儿,地里虫虫蚁蚁的多,省得爬过来吓你一跳。”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传来队长收工的喊声,大家丢下手里的麦子,争先恐后地往地头走。老耿叫住我,让我和他一起,把丢得七零八落的麦捆子摆顺了。我不解其意,他说:“半夜的时候大车来拉麦子,不打个通道,马踩车轧的,要糟蹋多少粮食?咱这不是捎带脚儿的事?”走到地头,他看我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拉了我一下,说,“对了,听你爸说,你有‘雀蒙眼’。这样吧,你在后头跟着我走!”停了一下,又说,“这也不算啥病,等秋天分了红,让你爸给你买块猪肝,一吃就好!”
           夏夜的风,迎面吹过来,很柔和,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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