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销粮
返销粮
 
           妹妹又住院了,父亲和母亲都去唐山的医院陪着,音信皆无。家里的几十斤粗粮,我们一省再省,终是告罄。大缸里倒是还有母亲省下的麦子,但我们一颗也不敢动。我们几个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由我和二哥去邻村大姨家借粮,多了也不敢,只借了一斗半玉米,一天两顿面粥,稀汤寡水,半饥半饱地挨着。
           谷雨过了七八天,生产队的饲养场突然热闹起来,返销粮终于来了。
           我们跑过去,围着大车欢实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人们以赶大车的把式和小队会计为中心,七嘴八舌地打听今年发的什么,一家或是一人能分多少。今年发下来的是白薯干和豆饼,男人们抽着劣质的旱烟,在心里盘算着这些粮食能维持多久;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如何使用这些材料做出好吃的饭食,斜对门的麻子二婶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吧唧着薄薄的嘴唇,好像含了一块儿五香猪头肉在嘴里,啧啧有声;最调皮的是我们这帮半大的孩子,在车旁转着转着,稍不留神就会从麻袋的缝口处抠出一小块儿来,飞速地逃开去,然后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慢慢地嚼着,囫囵咽下。
           眼乱的时候(方言,指天擦黑),大哥二哥扛着口袋回家了。大哥的大口袋装的是白薯干,二哥的小口袋装的是豆饼。我们解开口袋,小心翼翼地抓一把在手里,仔细端详:白薯干白生生的,上面有稀稀落落的灰绿的霉点,许是秋天晾晒的时候赶上连阴雨留下的。在我们看来,这些霉点竟也是那样的漂亮。那些豆饼,是榨油后剩下的渣子压成的,上面沾着些打包的稻草,轻轻掰下一小块儿,放在嘴里,轻轻抿着,虽然有些牙碜,却是满口的清香。我们几个研究来研究去,数出了一小堆白薯干,放在锅里,放上水煮起来。
           最难为的是大哥。他找了两根麻绳,把两个袋子仔仔细细地扎起来,靠着墙角码整齐,然后,用少有的严肃口吻对我们说:“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动!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这是毛主席说的。我们一点儿也不能浪费!”
           过了些天,妹妹出院了。母亲把我们几个叫到跟前,扒拉来扒拉去,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反身揭开缸盖,看着原封未动的麦子,轻轻捧起来,又紧紧地攥在手里,看着麦子一点一点地从指缝里掉出来,伏在大缸上,呜呜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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