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当兵
二哥当兵
 
          吃晚饭的时候,二哥说:“我当兵去吧,东头的王志民、北街的孙作江都报了名,我也想去,这样还可以省下一个人的粮食……”我们几个一听,都说好啊好啊,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吃饭!”不等我们说完,母亲突然把筷子一拍,呵斥道,“都吃饭,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我听见母亲在叹息。父亲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可老二说的也是实情;再说了,到部队锻炼两年,也不是坏事,说不定还给你混上四个兜回来!”母亲说:“我可不指望他几个兜,平平安安就好。去就去吧,穿上军装,搞对象还容易些。”第二天一早,父亲对二哥,也是对我们大家说:“好铁要打钉,好儿要当兵。你今天去报名吧!我有你们四个儿,送给国家一个,还有仨,够了!”二哥的身体没问题,体检自然过关,但定兵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发军装那天,公社的武装助理托人把父亲叫过去,嘬着牙花子,说:“你们庄挑上了四个,但只给三个指标,压别人也不合适,要不,你儿子就别去了,来年再说。”父亲没言语,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王茂义推门走了进来:“那不中!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武装助理弄了个大红脸,说:“可我答应了放电影的老王……”王茂义说:“老王算个灯!你去想办法找县里调剂,调剂来调剂不来,老孙的儿子也得去!”说完,开门走了,又推门进来,“军装呢?让老孙给孩子带回去!”转脸又对父亲说,“回去别和孩子说,免得年轻人上火。”
            看着二哥穿上了新军装,一家子都很高兴。只有母亲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西屋给二哥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一是家里没啥多余的东西给他带,二是带兵的说了,部队上啥都不缺。但母亲还是东一把西一把地归置。在二哥临走的那天晚上,母亲把二哥的被子搬到自己身边,看着二哥躺下,找出袜托儿,对父亲和大哥说:“你们爷儿俩的袜子,我都洗干净了。我想补好了给老二带着,东北那边冷,先紧着老二吧!你们爷儿俩将就几天,很快就暖和了,等秋后再给你们一人织一双厚的。”
           第二天,我们一家摸黑就起来了,母亲给我们做了一锅疙瘩汤,给二哥包了一盘油梭子白菜馅儿的饺子。油梭子是我前一天从合作社买来的,母亲给我两毛钱,兜底包圆儿只有一毛八的,卖货的老丁还找了我二分钱。二哥一边给我们几个分着吃,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听说我们是从胥各庄坐闷罐走,上车就发戗面馒头,还有压缩饼干,每个人都管饱!”我问:“啥是压缩饼干?”我二哥想了想,拿手比画着:“喏,指甲这么大一块儿就能吃饱,三天都不带饿的。”
          二哥出门的时候,母亲弯着腰,在灶台上刷锅,连头也不抬。我跑过去叫她:“妈,我二哥走了!”我妈没听见,我又喊了一嗓子,她还是不言语,把炊帚在锅里转得唰啦唰啦山响。我一着急,不管了,追到大门口送我二哥去了。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母亲不满意。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兵去了,送也不送,连句话都没有,甚至连头也不抬,真有点儿说不过去。若干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儿行千里,母亲当时是怎样一种决绝,又是怎样一种掩饰啊!
          写到这里,我脑子里全是母亲弯腰刷锅的场景,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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