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 猪

 
           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前一天，该我和大流儿值日。当时学校响应上级号召，搞学习和实践相结合，组织养兔子。各班加在一起有一百多只，临放暑假的时候，卖掉了一批，剩下四五十只集中饲养，轮流值日。
           大流儿姓韩，叫韩向东，和我是一个村的，比我大一岁，却比我小一辈儿。说值日比较好听，其实就是负责挑野菜回来喂兔子。那天上午干了半天，约定和大流儿下午在学校碰面儿。我去得早，天忒热，就猫在教室后面的房荫乘凉。值班的老师是我们班主任张慎富，他光着膀子从宿舍里出来，看见我，猛地喊了一嗓子：“你，过来！”待我走近了，又压低声音说，“听说你们队上死了个小猪，偷着埋了。你回去一趟，问问你爸，埋哪儿去了！”
           我一听，点点头，如同接了圣旨一般，也顾不得天热，撒丫子就跑回了家。父亲正在歇晌，呼噜打得震天响。我犹豫了一下，上去喊他，他不答应，我只好奓着胆子推醒了他，问：“爸，死猪在哪儿？”父亲一下子坐起来，瞪着我：“你问这个干啥？几十斤的小猪，病死的，也没法儿分，分了也是打架玩儿，就偷着埋了。你想干啥？”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们班主任让我问的。”父亲打个迟愣，说：“既是老师问，那就告诉他吧！队里最后一排猪圈西北角有个草垛，就在草垛东边埋着呢！让他偷着弄走，免得出闲情儿。”父亲还在说，我也顾不上听了，连忙跑回学校去报告。这时候，大流儿已经来了，张老师叫过我们俩，问明情况，从门后头拿过一把铁锹来，说：“去！你俩给我挖出来，抬到这儿。”
           我俩领命而去，找到地方，贼劲贼劲，就是说做贼的时候力气大，也是埋得不深，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头小猪挖了出来，有四五十斤的模样，新死的，还没坏。我找了根绳子，前后腿一捆，铁锹柄一穿，和大流儿抬着，趁着清静给老师送去，然后背起柳条筐，到地里挑野菜去了。
           我和大流儿背着野菜回到学校的时候，张老师正端着煮好的猪肉出来，切成了均匀的小块，岗尖儿的一大盆子。他咧嘴看着我们，笑呵呵地说：“你们俩，明儿个早点儿过来，有肉吃！”我们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答应一声，小马驹子一般，尥着蹶子跑了。
           夜里就地震了，等到天亮的时候，我想起这事儿，跟我妈说：“今儿个还该大流儿我俩喂兔子，我得看看去！”我妈说：“傻儿子，到处翻砂冒水，你上哪儿去？漏下去可就没命了！”正说着呢，我爸送伤员回来了，他沉着脸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半天才说：“甭去了，张老师砸死了！”我不信，趁人不注意，刺溜一下子，辨着方向从废墟上一溜歪斜地跑过去，也顾不得满街的死人和伤员，一口气窜到了学校。学校全平了，半点儿动静也没有，我喉头一紧，想喊却发不出声来。
           这时候，远远看见西边有个人影，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学校做饭的大师傅孙瑞敏。他看见我，摆摆手，拉着长声说：“你们老师死啦，他们家的人刚抬走。你，赶紧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