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五奶
当家子有个四奶。四奶没裹脚,是她婆婆从村西头天主教堂里的育婴堂领来的孤儿,十三岁圆房,十五岁守寡,兵荒马乱的年头,支撑不了门户,就寄居在她的小叔子五爷的门下过活。五奶刁氏,面生异相,生性勇猛,人送外号“女张飞”。好在四奶脾气好,妯娌俩倒也和睦,胜过一奶同胞。
年关将至,四奶置办年货,藏在窗前大缸里头,盖上破锅,又覆上秸秆,如有风吹草动,屋里人肯定知道。这天夜里,老人家正睡得迷糊,窗外窸窸窣窣的,四奶暗道不好,唯恐遭了贼,便起身伏在窗户前头。窗户的上闸糊了纸,下闸安了玻璃,但结了厚 厚的冰花,什么也看不见。四奶把嘴贴在玻璃上一个劲儿地呵气,老半天才化开核桃大的一块儿,凑上去往外看。那贼想必也听见了动静,趴在那里往里瞅。二目相对,猝不及防,好不骇人。到底那贼是见过世面的,对着里边低喝一声:“呸!”四奶吃了一吓,咕咚坐在炕上,耳听得那贼在外边扒柴掀锅,倒腾年货,等缓过劲儿来,四奶忙喊“捉贼”。
五爷在上房听见,披衣找鞋,开门就追,从院内追至院外,从村里赶到村外。雪地明亮,月在中天,看得清清楚楚,眼见得越来越近,那贼回头,见只有五爷一人,立定就骂:“干啥?还给你脸了!”反身追赶五爷。五爷见势不妙,扭头就跑,呼哧乱喘逃回家中。这时候五奶醒了。问清缘由,也不说话,套上缅裆裤,穿上花棉袄,袒胸露怀,提溜着擀面杖就往外撵。那贼还没走远,一看来了横主儿,撒丫子就跑。两人一前一后,连滚带爬三四里地,未分胜负。那贼也是累了,把怀里的豆包、“黏鼠”(黏米做的甜食,形似老鼠)一一丢了,唯独一块连皮带骨的猪肋板儿舍不得撒手。一直追到五道桥煤河边上的炮楼,那贼跑进去闭门不出。
五奶调匀气息,站在门外,跳着脚儿高声叫骂,从“兔子不吃窝边草”到“好狗护三邻”,从“王八犊子现世报”到“杂种混蛋狗日的”,既不重样,也不歇着。直到鸡叫三遍,东方发白,院子里开始不应,后来掌上灯,门开一条缝儿,从里边丢出了那块猪肉。五奶犹自不饶,叫骂连天。天蒙蒙亮时,大门洞开,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押了那贼,拎着两条大瓜子鱼出来,连连作揖,算是赔礼。五奶提着鱼肉,骂骂咧咧,转身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