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子
黄毛子
 
                 我们家的房子在村子的最南面,站在门楼子底下往远处看,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顺着田埂往西南走上六七十步,就是一个浅水坑,两丈宽,五六丈长,小的时候没少在里边捞鱼摸虾。这个水坑,叫作黄毛子坑。据老人们讲,当年臭名远扬、血债累累的黄毛子,就是在这里被政府枪决了。
                 黄毛子大号叫赵宏图,南孙庄乡教军场的人,是他妈由西区(今属天津宁河县)的板桥改嫁时带过来的。刚过来那会儿才六岁,在村子里挨欺负,大人孩子都叫他“带犊子”。后来长大了,就变坏了,软硬不吃,杀打不怕,坑庄害户,谁也惹不起,到后来扒绝户坟,敲寡妇门,劫道杀人,无所不为。因其头上长了一撮黄毛儿,背地里人称“黄毛子”。日本子来了以后,变本加厉。但有一样,既不投鬼子,也不降八路,更不当伙会儿,独来独往,左手短枪右手短刀,杀人不眨眼。
                 边各寨有个姓张的,在胥各庄猪鬃工厂里学徒,因为屡受欺压,撇下老婆孩子,单枪匹马闯了关东,奔波十多年,发了点儿财,却招惹了胡子,摊上了人命,把金银细软一划拉,打扮成小伙计的模样,连夜坐火车逃回了关里。这天走到了河头,寻思着到了家门口,心里踏实了,打个尖歇个脚再走,就去了桥西边的稻花香,临窗坐了,点了一条鲜鱼,一碟醉虾,一碗烩下水,一盘豆腐干,柜上打了半斤烧锅(土烧),坐在那里喝。不想他乡音已改,又是这副打扮,点了这多酒菜,便引起了角落里一个食客的注意。再加上他吃鱼的时候,不像一般的穷苦大力,一筷子下去专拣肉厚的脊背下手,而是慢慢从鱼肚子开始,斯斯文文地吃。坏了,就是这个细节出卖了他,让人看出了端倪,必是富人乔装而来。等他吃完了回家,经过张家坟地(后改为烈士陵园,如今商厦对面老邮局那里,平改拆迁后找不到影子了),僻静得很,不想那个同屋吃饭的人正是黄毛子,在后头跟着,三步两步追上来,从后边下了狠手。可怜他都该看见家里的烟囱了,却没能见到妻儿老小最后一面。
                 张六庄老于家,黄毛子有个叔伯二姨,是个小财主。有一回路过,他心血来潮,进去歇歇脚,高粱米粥,烙饼炒鸡蛋,吃得五饱六饱的,说是回五道桥。正赶上下大雪,他表弟披上狐狸皮大氅往外送,哥俩一前一后的,到了村口,顺口说了一句:“你这大氅不错呀!”他表弟也许是没听出话儿来,也许是托人刚从口外(泛指张家口以北地区)新买来的,心里舍不得,就没搭腔。黄毛子笑了笑,说:“我这儿仇人多,你再送我一段吧!”他表弟也没多想,前头带道,没走几步,脑后一枪,黄毛子扒下大氅,穿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幕,正巧让蹲在柴火垛后边拉屎的王瘸子看个真切,眼见得他走远了,急慌慌地提上裤子报信儿去了。
                 黄毛子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伤残者不计其数。那年月,只要一说“黄毛子来了”,大人孩子都得哆嗦半天。后来,四野入关,黄毛子一看大事不妙,三更天插上门炒了半锅黄豆,把自己崩了个满脸的麻子,拉着从窑子里拐来的小老婆,上了奉天城,隐姓埋名,安顿下来。后来小老婆不堪虐待,向政府告了密,他当即被逮捕归案,押回原籍。不到半个月,判决下来,死刑,只因民愤极大,特许游街示众三天。据老人们回忆,那三天里,远远近近的老百姓,都聚拢过来,一来看热闹,核查政府布告,寻找亲人讯息;二来想方设法靠近,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劈头盖脸一顿臭揍。开始政府还是默许的,让老百姓打一顿解解恨,后来有人抄了家伙,专朝致命处下手。政府的人怕他活不到公判大会不好交代,便只许百姓徒手,不得持械,但有一家老少三口均死于黄毛子之手,家人便留了心,在鞋底上加了枣核钉,下手狠了,等押解人员发现制止,已然晚了。
                 挨到公判大会,万人空巷,都来观看,黄毛子已经半死不活,没了知觉,宣判后被拖到水坑边上,一枪了事。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