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西安事变”散場了。抗日爱国将领张学良将军那大义凛然的英雄形象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着,使我久久不能平靜。而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他的弟弟张学思,想起了我们护送张学思到革命圣地延安去的情形。于是,我那回忆的思绪又回到了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場,又回到了那艰苦卓绝,出生入死的难忘的战斗岁月……       一九三九年春天。我们冀中七分区十七团在定县附近一个村子里整训。每天学习政治,演习军事,生活是十分紧张的。
      记得是在一个傍晚,刚刚吃过晚饭,难得有一点空闲的时间,我们几个战士在村边的沙河滩上去洗衣服。
      一只布谷鸟从我们的头上飞过。我们听到它那“布谷——布谷——”的啼叫声,想到春耕的时候到了。如果这要是在和平的年月,这时候家家戶戶一定都在田野上扶犁耕田撒播种子……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是滿目荒凉,在日寇铁蹄的蹂躪之下,租国的大好河山滿目疮痍,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此情此景,激起了我们杀敌的心愿。正在大家义憤填膺地议论的时候,忽然通信员在远处喊我们马上回去合。我们知道可能有紧急任务,急忙拧了两把沒有洗完的衣服,朝集合地点跑去。
      在村北的一块空地上,整齐地排列着三营九连的全体战士。营长杨得敬同志站在土坡上,神情严肃地对大家说:“我们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命令我们全付武装护送抗日将领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思到延安去,这是一次长途行军,要跋山涉水,走一千多里路,出发的时间是明天晚上”紧接着他又详细地布了准备工作。
      我们接受这样的光荣任务,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这不仅因为张学思是受人尊敬的抗日将领张学良的弟弟,更重要的是我们护他到我们日夜思念的革命圣地延安去!在那里我们一定能够见到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这怎么能不令人欢欣鼓舞呢?
      第二天,同志们迫不及待地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盼着太阳快些落山。盼呀!盼呀!总算是盼到了出发的时刻:还沒等吹集合号哩,大家早就到集合地点等着去了。
      在那片空地上,黑压压地站滿了全付武装的战士,象一排排的松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出发的命令。过了大约有一只烟的功夫,团首长陪着一个身材魁梧步履矫健的中年人来到部队前面。
      团首长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张学良将军的弟弟张学思先生。”话刚落音，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张学思激动地向大家挥手致意，然后操着浓厚的东北音说：“我跟大伙一块走,到延安去:去见毛主席:”这时候队伍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口号……
      夜幕漸漸地笼罩了冀中大地的原野,略带寒意的晚风穿行在两旁的小树林中,发出了沙沙的响声部队以急行军的速度行进在田间的小路上。张学思兴致勃勃地甩开大步走在队伍中间,看得出来他很激动。营长几次让他骑上马,他都谢绝了。
      部队行进的速度真快!很快地把四十多里路甩在了我们的后边。我只顾闷着头往前走,唯恐落在别人的后面掉了队,汗水把贴身的衬衣都浸透了。
      忽然前边传过来停止前进的命令。我抬起头来向前看去,在不远的地方出现了忽明忽的灯光,原来我们已经赶到京汉铁路边了。那时候,京汉铁路已经被日本鬼子给占领了。我心里想大概是派出尖兵到前面探路去了。这时候,我觉得身上十分疲劳,不知不觉地上下眼皮打起架来了,就不由自主地斜靠在一颗树上打起磕睡来了那一年我刚十六岁,也不知为什么,觉特别的多。刚合上眼,不知是谁捅了我一把:“快走。”我睜开眼一看部队又出发了,急忙把眼睛揉了揉,跟上队伍小跑着走了。
      过了铁道线之后,行军的速度更加快了,几乎都是一溜小跑。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谁要是掉了队后边的人都要受影响,所以我只好咬紧牙关眼着跑。脚底下的路坎坷不平,而且身上都是全付武装,(那时候的单兵装备是一只三八大盖枪,八十发子弹,四颗手榴弹,一个背包,一只军用铁锹,再加上米袋子，水壶总计六十多斤）我可真是有点吃不消了，就问营长:为啥一个劲儿地跑?营长告诉我说:这里还是敌战区,必须在天亮之前再赶六十里路,进了山就是我们的下了。      
      急行军变成了强行军,进了山之后,到了宿营地点往下坐,我就不想站起来了,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好象散了一般,草草吃了一点饭就倒头大睡了……
      进了山区之后,道路更加艰难了。有时候是羊肠小道,有时又是悬崖陡壁,白天行军还好说,可以看着道走,如果是晚上行军那可就苦了!因为看不见道,山路上那些石头子儿把脚硌的生疼,我的两只脚连磨带硌靑一块紫一块的,简直沒有一块好肉了。
      张学思跟大家一样翻山越岭,似乎他并不觉得累,脸上老是笑嘻嘻的。有时候帮助这个战士扛扛枪,有时候又帮助那个战士背背包。在当时,我是司号员,行军的时候跑前跑后,所以能够经常看见他,他非常的平易近人,一边走路一边和战士们说话儿,他那浓重的东北口音,经常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饮事员生病了,他抢过饮事员挑的担子就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可能他沒有挑过担子,所以走起路来东摇西晃的,好象扭秧歌舞,这个担子的后头是一只油桶,这只油桶因为他掌握不住平衡,经常撞在路旁突出来的石头上,发出“嘡嘡”的响声,这使他感到非常的好笑:看起来什么都得鍛炼呀!
      他还打得一手好兰球,如果宿营的地点有条件的话,他总是主动地张罗着:“玩玩球好吗?”
      可能他沒有吃过这样的大苦,漸漸地显出疲惫来了,营长见他的脚上磨起了许多血泡,终于“强迫”他骑上了营长的马。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部队就出发了。那天雾下得特别大,几步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在往前走着,忽然从前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我赶紧跑了几步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战士不知得了什么病,张学思非要把马让给这个战士骑,战士说什么也不答应,张学思有些急了,干脆一把把这个战士抱了起来扶上了马背,由他亲手牵着绳高高兴兴地走了。
      十多天的櫛风沐雨,风餐露宿,翻山越岭,厉尽艰辛,终于来到了陕北。
      这一天,部队走到一座山包跟前,突然停住了,我正在纳闷,忽然从前面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我们急忙涌过去,啊!山坡上站滿了欢迎的人群。原来是党中央派人来接我们啦!营长和张学思已经上了山包,人们热烈地鼓着掌。有一位身材魁伟的首长挥着手向大家问好:“同志们辛苦啦!”啊!那不是毛主席吗?在他身边向大家招手微笑的不正是周付主席吗?我的眼睛模糊了,泪水涌出来啦!我急忙用手把眼泪抹干,唯恐怕它阻碍了我的视线,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呀!跳呀!情不自禁地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连续十几天的急行军所带来的疲劳困倦,一时全都忘得一干二凈,只觉得浑身的热血在沸腾,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和周付主席,那难忘的場面,激动的时刻,永远激励着我,使我永远不能忘记。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我们在新乐县寨利村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歼灭日本侵略军一个中队,并生擒了中队长左田雄夫。
      这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西北风带着尖锐的哨音呼啸着,天空好象是一口倒扣过来的大铁锅,伸手不见五指。
      队伍冒着严寒向寨利村前进。我们将要去执行一个任务——据可靠情报,日本鬼子在明天要出发抢粮。为了保卫人民的生命財产,为了狠狠打击敌人,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寨利村,在他们的必经之路隐蔽伏击,把他们彻底消灭。
      当部队开进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夜时分了。
      寨利村外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周围沒有可以隐蔽的地形地物,所以我们决定在村子里设伏,把火力集中在正对公路的北面围墙上。
      村里静悄悄的,沒有一点声响,群众早已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安全地转移了。我们抓紧时间开始构筑工事。
      这座土围墙二米多高一米多宽,正好用来做射击阵地,战士们默默无声地用铁锹在坚硬的围墙上砍开冻土,掏好了射击口,只等敌人前来送死。
      西北风仍在肆虐地狂吼着,把围墙上那些被掏出来的冻土卷得漫天飞舞,灌进了我们的脖子里凉嗖嗖地。天气十分塞冷,我们靠着围墙挤在一起,互相搓着手,跺着脚。多么盼望赶快打响啊！
      东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希望能够听到公路上传来那些穿着牛皮靴子的野兽们的脚步声。
      营长命令我到北面围墙去替换嘹望的同志,我高兴地接受了这任务。围墙太高了,那个大个子战士还勉强能把头探到墙上,我就不行了,翘起脚来也看不见公路,急得我直转磨磨,忽然我看见不远的地方堆着几捆茬子头儿,这下可有了主意啦!我连忙抱了两捆踩在脚底下,一下子我就长高啦!我蹬着这两捆茬子头儿,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一个老鼠也休想从我的眼皮低下溜过去!
      奇怪!太阳都升起一杆子高了,还沒有发现敌人的一点踪影,我心里病咕着:难道是情报不准吗?还是敌人改变了行动计划?想着想着不由我灰心丧气起来,这时候,肚子軲辘辘一阵乱叫,身上冷得直打哆嗦,那可是肌寒交迫:如果能吃上一口干粮该有多好?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面白旗,这不是鬼子的膏药旗吗?紧接着敌人出现了,我高兴的差点喊出声来,急忙从茬子垛上跳下去跑到营长跟前去报告。
      营长和敎导员立刻趴到围墙上架起望远镜看了看:“好!全都是鬼子!”
      这些野兽们做梦也沒有想到我们早就在这里给他们挖好了埋葬他们坟墓。他们手里提着步枪跃武扬威大摇大摆地走着。毫无顾忌地向这边走来……
      寨利村里死一般地沉寂,战士们看着这些骄横不可一世酌日本鬼子,牙齿咬得咯咯响,一齐把枪口瞄准了敌人,只等营长一声下,就要向敌人讨还血债了！
      近了,敌人一步步地走近了,三百米…二百米……五十米……
      “打!”营长一声怒吼,对准敌人的三挺机枪同时把火舌喷向敌人,周围的步枪炒豆似地响成了一片,手榴弹一个又一个地投向敌群,一刹时硝烟弥漫弹雨横飞,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敌人的豪叫声混在一起……进入火力交叉网的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象割麦子似地倒下了一片,其余的就象王八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狼奔豕突地到处乱窜,而因为周围都是开阔地,沒有可以隐蔽的地形地物,所以敌人只好一边抵抗一边退向东北角的一片松林古墓。
      “绝不能放走一个敌人!”营长两眼瞪得血红,举起驳壳枪跃上围墙,对我大吼一声:“吹冲锋号!”我听到营长的命急忙举起铜号,使足了全身的气力,吹响了冲锋号。
      “冲啊!”
      “杀呀!”
      战士们怒吼着,翻过围墙,在激昂的号声中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猛虎下山一般地向松林古墓冲了过去,我听着雷鸣似地杀声,高兴得心里都乐开了花,不住气地吹着号。
      我看见战士们在号声中都从我的身边冲过去,心想:我也得立功!收起铜号就往围墙上爬,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自己的个子太小,爬了好几次也沒有爬上去,急得我眼泪都流出来啦!猛然我想起了刚才我瞭望的那个地方有一个茬子头堆,急忙跑过去,登着这堆茬子头儿爬上围墙,上墙不好上,下墙倒是容易,咕冬一声跳下去了,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把屁股摔的生疼,这些我全都顾不上了。捂着屁股就往松林古墓那边跑。因为我听见那里杀声震天,去晚了等同志们把敌人都消灭光了我还立什么功呢?
      我正在拼命往前跑,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日本鬼子,他朝我一扬手,“叭”的一枪,那子弹带着哨音儿紧擦着我的耳根飞过去了,好险哪!我急忙把头一低俯下身去,要说巧也真巧,跟前有一块半头砖,我急忙抓起来喊了一声“着家伙!”朝他扔过去了。扔出砖头之后,我怕他朝我打枪,又把身俯下去了,等我抬头一看,奇怪!这个鬼子一晃眼就不见了,莫非他会隐身术?我急忙跑过去一看,咳!原来这里有一条小土沟儿,那个鬼子正着屁股在沟里趴着呢!我看见他立刻想起了国仇家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嗖地一下跳进沟里,骑在他的身上,用手住了他的粗脖梗子,他吼叫着挣扎。现在想起来我是借了那条士沟的光了,因为那条沟不宽,鬼子又是个墩粗胖子,所以他翻不过身来,这才使我占了优势。我用力猛掐他的脖梗子,可是因为招的不是要害地方,后脖梗子上的糟头肉又挺厚,所以怎么也沒法招死他,他伸胳蹬腿的拚命掙扎。慢慢地让他把身子斜侧过来了,一只手还在身低下压着,那另一只手已经把战刀抽出了多一半。我一看大事不好,急忙把头伸过去朝他的手腕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嗷地一声怪叫把手撒开了,我赶紧腾出一只手把战刀抢过来扔到土沟上头去了,就在这顾头不顾腚的当儿,他不知怎么又把那只手给挪出来了,这只手上抓着王八盒子呢!我又急忙抬起脚来把这只手给他住使劲往下端,枪也被我给硬踹掉了。这时候松林古墓那边的枪声和呐喊声已经平息下来了,我的身上也沒有力气了,如果再跟他这么僵持下去恐怕被他翻过身来,那我就要吃亏了,所以就喊了起来:“快来人呀!这儿有鬼子!
      说来也巧,正好有一个战士背着伤员从这里经过,他听见我的喊声,急忙把伤员放在地上,端着步枪把枪口顶在鬼子的脑袋上,这回他可老实了,一动也不敢动地趴在沟里,我这才揪着他的脖领子把他给拉到沟上来了。
      他上了土沟一眼看见我用来砸他的那块砖头,忽然垂胸顿足地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捣着自己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呜哩哇啦乱叫。我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中了哪股斜了。正这时候,有一个会说日本话的战士押着俘虏从这里走过,他看见这个疯子似的鬼子豪大哭,就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听着听着他笑开了经过他的翻释我们才知道,原来这日本鬼子看见我把这块砖头扔过来之后,就俯下身去了,以为是我朝他扔了一颗手榴弹所以忙趴进了这个小得他翻不过身来的小土沟里去了,现在他知道自己上了当,这是在跌足叫苦呢！
     后来我把他押到团部,经过审问才知道他叫左田雄夫,是一个中队长。我听了之后高兴得一蹦多老高一我抓了条大鱼呀!
      不久,在《火线报》出现了“小司号员徒手活捉日本中队长”的新闻报道。
      后来在一次行军中,我们的连队与军区司合部的机关碰到一起,忽然有一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黑胖子从队伍里向我飞跑过来。我还以为是哪一位首长呢,正想立正行礼,不料他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不住嘴地喊:“小老弟!小老弟！你大大的勇敢!大大的好!”我定神一看,原来正是左田雄夫!他高兴地告诉我说，被俘虏之后，他感到非常的耻辱，一个堂堂的皇军中队长竞然错把砖头当成手榴弹,被一个赤手空拳的孩子活捉了,几次都想自杀。后来经过我们的耐心数育,终于使他提高了觉悟,主动要求参加了“反战同盟”,现在在华北军区当刺杀教官呢!最后他又激动地告诉我说:“小老弟,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啦!”我听了具为他高兴,急忙说:“祝贺祝贺!咱们要团结起来,为消灭法西斯战斗到底!”       一九四0年七月,百团大战的序幕即将揭开。我们的部队迅速地在唐县和易县交界处的山里集结。
      这一天,我们赶到了层峦迭障的一片大山中。翻过一道山梁,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突元的小山包,山包的周围已经站滿了部队,远远看去黑鸦鸦地一大片。过了不大的功夫,有一位首长上了山包,这位首长身材高大,非常健壮魁梧。在他的身边站着四个警卫员也都个个英气勃勃。听战士们议论这位首长就是聶荣臻司令员。
      聶司令员登上山包,用那双炯炯有种的眼睛向山下环视一周,然后大声说:“同志们辛苦啦!”我们一起高呼:“首长辛苦!”他向大家招了招手,然后神情严肃地说:“敌人集中了几万兵力向我晋察冀边区疯狂扫蕩,这些敌人被我们打得晕头转向,丢盔弃甲,又被我们牵着鼻子给引到山里来了!我们在这儿集中了八个团的兵力,打它一个歼灭战,一直把他们压缩到山沟里,来个瓮中捉鳖,一举全歼!”说到这里他用了把手往下一挥，好像一把钢刀劈了下去。那种必胜的信心,深深地感染了我们,使我们的周身立刻升起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部队出发了,一路上的道路十分崎岖难行。跳河滩、涉溪涧、攀悬崖、过陡壁、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整整走了七天七夜,终于按指定的时间赶到了伏击地点——老爷岭。
      老爷岭高耸入云,抬眼望去看不见山顶,犹如一把利剑直插云汉。我们到了山根,稍事休整之后就开始往上爬。这可具是个奇怪的山峰,山下飘着蒙蒙细雨,爬到山的中间却是云雾飘渺。等爬上山顶一看,嗬!竟然是晴空万里!
      我们爬上峰顶,个个都是滿头大汗,气喘噓噓。大家找好了隐蔽位置,刚想坐下喘口气,忽然从西南方向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这枪声越来越激烈,沒想到敌人到得这么快!既然他们急着来送死,我们还顾得上什么疲劳?
      首长一声令下,我们立即整装下山。为了加快下山的速度,重机枪和迫击炮等重武器用绳子往下吊,人就顺着山坡往下溜,屁股和脊背火辣辣地疼,有的战士不小心跌倒了,急忙爬起来就跑,大家都是一个心愿——决不能让一个敌人跑掉！·
      我们刚刚下了山,正好遇到一股逃窜过来的敌人,这些敌人好象惊弓之鸟,漏网之鱼,狼狈不堪地跑着,当他们发现我们突然冲出山口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还沒等他们明白过来呢,我们就象旋风一样扑了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扫!一刹时号声激昂,杀声震天,弹雨横飞,硝烟滖滾,山上山下都是我们的部队。这一場鏖战把敌人打得鬼哭狼抱头鼠窜,最后被压缩到一个山谷里全部歼灭了。
      各路部队会合了,欢呼的声音山鸣谷应,正在我们搜索残敌打扫战場的时候,有两匹快马飞弛而来,从马上跳下两个通讯员,他们向团首长传达了聶司合员的祝贺和表扬,山谷里又响起了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一九四0年秋后,我在一次战斗中负了重伤,一颗子弹从我的左臀部穿进去,从右大腿根钻了出来。沒法再继续战斗了,首长把我安排在定县的南北滩村养伤。
      南北滩村是个风光秀丽的村庄,分为南滩和北滩两个部分。因为那里的群众基础好,所以我们的流动野战医院就设在那里。此外县里有许多的会议都在那里召开,还有部队在那里整训。我当时住在北滩的一个保戶家里,他们对我照顾得非常周到。在他们无微不致的照顾下,我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慢慢地能够拄着棍子行动了。
      在部队开走的第二天早晨,我正拄着根棍子在院里练习走路,猛然间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声,紧接着村子周围都打响了,我知道情况紧急,急忙顚顚跛跛地往屋里跑,招呼着房东一起转移,我们出了门看见滿街筒子都是色惊慌的老乡。一个民兵告诉大伙说:村子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县大队和区小队正在村外组织抵抗,往外突围可能突不出去了。于是大家商量着钻了地道。
      我是从一个牲口棚的石槽底下钻进去的,由于地道里点光线也沒有,人又特别的多,所以不大一会儿我们就被冲散了。我摸索着往里走。忽然从前头传来一声呼喊:“鬼子放毒气啦!”人们听到这一声喊都沒有了主张,有咒骂的、有主张跑的、又有人说洞口被敌人发现了跑不出去……就在这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股辛辣的气味扑过来,这股气味好象谁突然在鼻子跟前扔了一把辣椒面,被吸进了肺管子样,又苦又辣。一剎时咳嗽声、喘息声、咒骂声、呻吟声乱成一片。有的人开始支持不住倒下了,又有的人倒下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让敌人用毒气给活活呛死吗?我心里着急起来了。正这时候,有几个民兵不知怎么挤到这边来了。他们身上背的步枪托子碰在我的身上,我急忙抓住这个民兵,一边喘息一边说:“咱们不能就这么死呀!得想办法冲出去!”那个民兵也一边咳嗽一边说:“往哪儿冲呀?地道口让鬼子给堵死啦!”我一下子绝望了可是马上我又想到:我们不会想办法再掏吗?我这么想着随口说出了。这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大伙儿七嘴八舌都表示赞成我的意见。这时候,能够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那就是最好的享受,谁还管他地面上有沒有敌人呢?再说,眼瞅着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活着的也是个个口干舌燥头昏脑涨,我忍着难忍的痛苦从一个民兵的手里接过一把刺刀,从头顶上就拼命地掏起来了,扬起头来一阵头晕目眩,嗓子眼干涩地都快冒出火来了,猛然间我想起口袋里还有几瓣大蒜,急忙拘出来连皮塞进嘴里嚼了两瓣,又把剩下的瓣塞到跟我一块掏土的那个民兵手里让他吃了。
      我们咬着牙,拼着命的掏呀掏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股力气,可能是因为这是唯一的生路吧?掏着掏着刺月一下子捅到外头去了,拉下刺刀,一线强烈的阳光立刻射了进来!我禁不住心里一阵高兴，赶紧用刺刀扎带砍，不一会儿掏了一个能够钻出一个人去的洞了。这时候我立刻想到外头肯定有敌人,不由心里有点犯踌躇,可是另一个念头马上把踌躇给冲垮了:“必须上去,跟狗日的拼,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俩赚一个:比在这里头熏死强!”我这么一想,就喊了一声:“来,先把我托上去!”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好象成了一个指挥官,人们都主动地听我的指挥。我的话还沒有落晋,立刻有人用肩膀子把我扛起来了,我探出身子朝四周看了看,沒有敌人,就把洞口一纵身上了地面,为了让更多的人快跑出来,我坐在洞口上用两只脚不住气地连蹬带踩,为的是迅速扩大洞口,在敌人发现之前,让更多的人跑出来。我一边蹬踩着,人们一边往外钻。正在这时候,敌人发现了,有三个鬼子端着枪哇哇
叫着冲了过来。我大喊一声:“拚哪!”大伙儿一齐朝鬼子扑了过去。我跑到一个鬼子跟前,他正举着枪向一个老乡刺去,我急忙举起刺刀从他的背后刺了进去,只听一声怪,咕咚一声他倒在地上了,我用力过猛一下子被带倒了,趴在地上,手里的刺刀也拔不出来了。耳边响了两枪,不知道是民兵打的还是敌人打的,正想爬起来看看,脊背上挨了一脚又一脚,我立刻昏迷过去了,也不是敌人踩的还是在混战中自己人误踩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着身上那么沉重,好象压了一座山。我慢慢地睜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呢?我抬起无力的胳膊,用手摸了摸,原来是晒干了的高粱叶子,沒有难闻的毒瓦斯气味了,空气中含着一股干草的清香。我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把身上的高梁叶子拨开,慢慢地坐了起来,混身就好象散了架子一样一点力气也沒有了。我向周围看了看,这好象是一个財主家的牲口棚,到处散放着干草和高粱叶子,我是怎么跑到这几来的呢?我想:肯定是民兵或者老乡在打死那三个鬼子之后把我抬到这儿来的,也许他们以为我沒气儿了,暂时把我埋在这儿的。不管怎么说,我沒有死,我还活着。我不能呆在这儿,我得回南北滩去。我这么想着,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刚一迈步,又倒下了。我喘息了一阵,向周围看了看,不远的地方放着几根向日葵杆子,我爬到跟前,抽出来一只,拄着这根柺棍儿一瘸一拐地向南北滩走去了。
      南北滩啊,南北滩!这个风光秀丽的村庄已经让敌人遭塌得面目全非了!房子东倒西坍,冒着烟,空气中仍然弥散着毒气味和焦糊的臭味……敌人已经撤走了,村子周围有几个泪流滿面的民兵在持枪警戒着,他们哭着告诉我说:八百多口子人都被活活地熏死在地洞里了,医院和伤员们也全都完了……
      我听见这个噩耗,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上,急忙扶住身边的一颗枯树,向村里望着,望着…泪水顺着我的鼻梁流下来了,怒火在我的心里燃烧着。找部队去!为死难的的乡亲和战友们报仇!向敌人讨还血债!我擦干了眼泪,拖着沉重的步子出发了。
      部队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们一定在战斗。道路是艰难的,一路上我受尽了艰苦。渴了就喝点坑里的水,餓了就向老乡讨一口吃的,晚上睡在破庙里,有时候干脆找一个可以遮风的土坑,在身上盖一些枯草败叶用来取暖。我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找到部队,消灭敌人为死难的人们报仇雪恨!就靠这个坚定的信念,我克服了许多的困难,走了  半个多月终于在新乐县找到了九分区的部队,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四个月以后,我们这支部队行军路过南北滩的时候,路过一座家庙。听老乡说:为了纪念那些死难者,抗日政府在这座家庙里立了六块石碑,在这些石碑上工笔正楷镌刻着死难者的姓名。我们怀着悲憤的心情走进了这座被苍松柏遮盖着的家庙,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脱帽向死难者致哀,瞻仰着石碑上镌刻的死难者姓名。在这些死难者里,有许多与我朝夕相处过的同志,他们的晋容笑貌仍然历历在目,可是,他们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依次看着看着,忽然在一块石碑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于二造。我并沒有象生活中发生某种误会那样感到可笑,也沒有为我的死里逃生感到幸,我只是想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在心里默默地说:“战友们,乡亲们,你们安息吧!死里逃生的于二造一定为你们报仇雪恨!”       岁月在艰苦卓绝中渡过;战士在烽火硝烟中成长。残酷的八年抗战,以人民的胜利而告终了正当人民欢庆胜利的时刻,蔣介石反动派挑起了内战,妄图夺取胜利果实,这是我们决不能容忍的。我们在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与国民党反动派展开了浴血奋战。
      一九四八年春天,我们五连接受了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战斗任务。这个任务是炸毀涿县东路头村附近的琉璃河大桥,以阻挠北平增援之敌,配合解放保定地区的五个县城。我们都知道这项战斗任务虽然艰巨,但是非常光荣,因为它有关鍵的战略意义。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踊跃报名参加爆破组。我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在这次战斗中不怕流血牺牲争取火线入党。我的請求被批准了。
      做了战斗动员之后,部队乘着夜色轻装前进,马不停蹄地奔袭四十多里,开到了涿县东路头村。
      大家求战心切,在做好了爆破准备之后,立即展开了队形向大铁桥跃进。还有不到三百米就要到桥边了,碉堡里的灯火已经能够看得很淸楚了,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紧紧抱着炸药包,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沉住气,为人民立功的时刻到了：
      我们正在隐下身形接近大桥,忽然从碉堡上传来喊声:“什么人?”紧接着就开了火。曳光弹划破了夜空,飞弹呼啸着,象飞蝗一般地扫了过来。偷袭沒有成功。营长非常恼火,他大吼一声:“机枪!”随着这一声命合,五、六挺机枪对准了碉堡。“给我打!”这几挺机枪同时喷出憤怒的火焰,立刻把敌人的火力压住了。
      我们一边还击一边挖好了掩体,又选了九个嗓门大的战士,扯开嗓子向敌人喊话:“蔣军官兵们!不要再给国民党反动派卖命啦!快放下武器,回到人民一边……”
      天色漸渐地亮了起来,大桥上的景象由模糊也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了。我看见,在大桥旁边立着巨大的碉堡,在碉堡的前面还有地堡,地堡的前面又是铁絲网……看来,敌人为了保住这个咽喉要道,可以说是苦费了心思啦!碉堡和梅花形分布的地堡形成了强大的交叉火力网,再加上天已经大亮了,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如果硬攻我们将会遭到重大损失。为了避免那些无谓的牺牲,我们暂时停止了攻击,打算等到晚上再端这些王八窝。
      大家看着那些虎眈眈视的碉堡,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对于敌人的顽固抵抗,恨得直粗气。正在这时候,忽然天上响起了飞机嗡嗡的马达声,铁路上也传来了铁甲车的隆隆声,看来他们要天上和地下配合起来跟我们拼哪!我们可不能等着挨打,一下子后撤了六七里隐蔽起来了。
      大家的心里都非常窝火,焦急地盼望着夜幕快快降临,好跟敌人去算帐。
      到了晚上,我们又迂回到了东路头村。这个村子紧挨着大桥。为了集中火力掩护爆破组接敌,营长命把各连的机枪全部集中起来,架到大桥对面的房顶子上,集中火力做超越射击。我们爆破组也做好了爆破的准备。
      营长一声令下,十几条火龙立刻吼叫着向敌人飞了过去,这下子我们的威风可来了,我大吼一声:“上”五班长王福贵立刻和我扛起炸药包不顾一切地向铁网冲了过去。我们的头上,机枪好象一片火网,把地面照得十分清楚,我和王幅贵早把生死之度外了,拼命地往前跑。忽然,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我知道他挂花了,急忙从他手里抓过炸药,跑到铁絲网前面把炸药包挂在木桩子上,王丽贵不知啥时候也跟着跑过来了,他立刻点着了导火索,我们急忙往回跑,跑出一段路之后身后轰然一声巨响,我回头一看,铁絲网和木头片子在火光和浓烟中飞上了天空,爆破成功了!与此同时我借着火光看见王贵滿脸都是血,急忙推了他一把说:“快下去包扎!”(后来我才知道他被子弹打掉了半只耳朵)紧接着我又从另一个战士的手里抓过一包炸药,带着这个战士冲过被炸翻的铁网,向第一个地堡扑过去了。
      我们迂回前进,躲闪着敌人的射击,很快地接近了这个地堡,顺利地把它给炸毀了。乘着敌人鬼哭狼嚎懵头转向的时机,我又把第三组带上去直奔第二个地堡,眼看着就要接近了,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从碉堡上朝这边扫过来一阵枪弹,跟在我身边的战士李志清立刻倒下了。我看见战友倒在血泊之中,不由怒从心头而起,心里一发狠:“娘的!拚啦!”抱起炸药包发疯一般地朝地堡飞跑过去。说也奇怪,我一点也沒有隐蔽,子弹却沒有打着我!跑到地堡前,把炸药包往上一扔,大喊一声:“快点火!”战士王玉坤动作可真迅速,话晋刚落,导火索吱吱地就冒烟了。我拉着他赶快往回撤,跑了还不到三十米,“轰”地一声巨响,耳朵被震得什么也听不见了,这座地堡也飞上了天空。
      激昂的冲锋号响起来了,攻击部队呐喊着,旋风一般地冲过铁絲网扑向了敌阵地!当战士们冲到敌人前面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个碉堡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弹雨铺天盖地洒了下来,许多战士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牺牲了。为了避免重大的牺牲,攻击部队只好暂时撤下来了。
      我们爆破组的同志,看着这个情景,心里十分难过,也很惭愧。我们沒有彻底完成任务,碉堡上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他们在铁甲车的配合下,还在用罪恶的枪弹杀伤我们的战友。在这决战的时刻,我们必须拿出牺牲精神来。上有它沒我,有我就沒它!我和王来起一商量,搬起八十斤的炸药包就往上冲,敌人发现了我们,疯狂地向我们扫射了,打得我们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我心里正在着急,我们的机枪又吼叫了,我高兴地一拍大腿:“真是及时雨!”敌人的火力立刻被压下去了,乘这个机会,我拉着王来起滾进了豪沟里,猫着腰顺着豪沟向碉堡后边绕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敌人太怕死了,都龟缩在碉堡里不敢出来,所以沟里头竟沒有看见一个敌人。快到碉堡跟前了,王来起用肩膀把我扛到地面上,又递给我炸药,我抱着这八十斤重的炸药包猛扑到碉堡跟前,点着导火线,把炸药包往碉堡根上一推,然后,来个就地十八滾,滾到沟里,恐怕不保险,我又朝炸药包的方向甩了几颗手榴弹,这才撤了回来。
      爆炸成功了!随着碉堡的摧毁,部队潮水般地冲上了大铁桥,守敌溃逃了,惶惶如丧家之犬,部队兜着屁股追击,我们在营长的指挥下,在大桥上堆了三百多公斤的炸药。然后,吹集合号召回追击部队,一起撤回大桥东面。我们最后离开大桥点燃导火索,带着胜利的喜悅,飞快地往回撤!当我们撤到三里以外地方的时候,一声天崩地裂的响声,只见大桥上浓烟滚,火光冲天琉璃河大桥象一只粉身碎骨的巨蟒支离破碎地飞上了天空。
      战斗结束之后,上级给我们爆破组請了功,给我们颁发了“五次爆破立大功”的立功喜报和奖章,连指导员介绍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伟大的党啊,我的母亲,是您把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哺育成为一名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光荣战士。我从一九三七年一月参加革命队伍以来,先后参加了于权深指挥的南龙岗战斗;聶荣臻指挥的陈庄战斗;三次解放张家口;解放北平打太原;三下缓远;天津驻防;抗美援朝;到一九五四年转业,在这十几年出生入死为人类解放的战斗岁月中,我的成长,我的进步,无不倾注了您的心血!每当我回忆起这些难忘的岁月时,都禁不住在内心深处庄严地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