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嘶
这条小河,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地理书上也不肯记上它一笔,外地人对它乎是一无所知。然而,就是这条默默无闻的小河,在我国近代经济发展史上,却有着极其重要的贡献,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忘掉它的历史功勋。
这条人工河,以丰南县城胥各庄为起点,穿过丰南西部的几十里土地,在宁河境内流入开阔的蓟运河,再随着滔滔的蓟运河水,汇入海河。它的全程走向恰与京山铁路的胥(各庄)芦(台)段相平行。假若你乘火车旅行,凭窗看去,便可见一条银色的亮晶晶的带子,在身边逶迤着,在旅途中与你相伴,直至车近芦台,它悄悄地飘然而逝。这时,你也许会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寂寞感觉。
这就是煤河。
从童年时代起,我就从老人们的口中听说煤河的一些历史,但直到最近,我在一些文献上找到了确切的答案。
煤河是伴随着开滦煤矿的开采而诞生的。清末文人张焘在《津门杂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开平在津城东北二百余里,其地多山,近滦州永平,山产煤铁甚富,自光绪初年招股设局,本银一百余万,仿洋法以机器开掘煤矿,所出煤觔极为精美,可与洋煤并驾其驱,价值又廉,销路又广,况章程颇善,机器甚精,现在日可出煤五算余墩。将来更当日新月盛,取之不尽,用之不绝,是直中国之利也。目下开新河一道,往达天津,又建铁路一条,由矿直接河头,规模大廓,气象一新,运煤之火轮车,络绎于途,该处量为萧瑟荒村,现已为火市落矣”。
原来,在洋务运动中,开建了开平煤矿。一八七八年,李鸿章接受了英人巴勒脱的建议,以供应海军及轮船运煤为借口,请求清朝政府准修唐山至胥各庄的矿山轻便铁路,到了一八八二年,才获批准。为了把煤运到天津,便以胥各庄起,开挖了一条人工河。唐山出产的煤用火车运到胥各庄,再从胥各庄经水路转运天津。因此河专为运煤之用,故名煤河。胥各庄南部靠近火车站的地方,因是煤河的起点,故称为河头。随着运煤事业的兴旺发达,这里便由一萧瑟荒村变成繁华的水陆码头了。河头是一个畸形发展的繁华地,带着浓厚的半殖民地色彩,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化的小市镇。从它建立到解放前的几十年里,这里曾是个小小的“冒险家的乐园”。市镇面积不大,却见楼阁林立,店铺拥挤,市面繁杂,人烟腐集。旧社会,这个繁华的小镇,集中了众多的商业资不,服务性商业和金融业占了绝对优势。旅店、货栈、成衣、印染、照相、澡塘、戏院应有尽有。从南面的铁路道口延伸至北边的大街,以至小河沿一带,大小饭馆饮食摊多得无数。茶叶店、点心铺远近闻名。而妓院之多也大大超过了一般县城。
煤河开挖以后,每隔十里筑一大木桥。木桥极宽,且极坚固,可通载重的汽车、马车。张焘任《津门杂记》中记载颇详:“开平煤河,起建十桥,均由督办张景星观察酌定,每隔十里,建筑一座,禀由李传相锡以嘉名,附近居人,皆欢喜无量。第一桥名利涉,在芦台至宁河大道;二曰通津,在斐庄子;三曰济众,在大田庄;四曰拱辰,在赵鸡翖庄;五曰咏唐,在唐坊子,六曰履泰,在泰来号;七曰望丰,在侉子庄;八曰汇通,在胥各庄;九曰阜民;在王家河,十曰庆成,在唐山煤井南。”这十座桥的名称并不为人所知,人们只习惯按桥的次序呼名,如把“望丰”呼为“七道桥”。
一八八六年,唐胥铁路延伸到芦台,一八八八年,又伸展到天津,改称唐津铁路,从此,煤河便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由一条运煤专用河变成普通河流了。由此可知,在距今大约一百年前,正是煤河发挥它的经济价值的全盛时期。
三十多年前,“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煤河还是一条有着舟楫之利的河流,河里有淡绿色的长流水,夏秋季节,河水满槽,水势旺盛。洪水来时,大水漫岸而流,淹毁田禾,造成灾害。河面虽不甚宽,但从这岸游到对岸,也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那时候,来往的货船和渔船络绎不断。最使我心驰神往的是那一张张从远方飘来的白帆,它们从眼睛刚刚看得见的天边露出头来,徐缓地移动着,过了好多时候,近了,那鼓满风的篷帆到了眼前,我们才看清了白帆下边的船舱。船上载满大缸、盐包、布匹或别的什么东西。
船在河心里走,拉蒋的船工在河岸上,弯腰弓背,吃力地跋涉着,他们赤着上身,挽着裤腿,脊背晒成黝黑色,油亮油亮的,像是一块光滑的枣木板。他们肩上搭着一条被汁渍成的黄色的毛巾,不时地擦着脸上的汗,永不停息地向前走去。
赶上船吃饭,我们便是忘记了一切,聚精会神地瞅着,甚至会跟在船身后面,游着水去欣赏。有时,他们停泊在一个地方吃饭。船上也有妇女,她们揭开热腾腾的笼屉,露出尖尖的“黄金塔”(用黄玉米面做窝头,状似塔),菜是熬小鱼虾,咸菜条,白菜汤。他们吃得很香,很多,特别是那些拉蒋人。
煤河是条美丽的小河,河水清冽透亮,流的平静、舒缓。近岸水浅处,从生着蒲草、红蓼、三棱草和狗尾巴花,岸边有细密矮小的芦苇。在芜杂的水草从隙间,常有鲫鱼、给鱼和螃蟹潜伏。岸上杂草繁茂,青蒿和草长得半人高,在夏日暴烈的阳光下,蝈蝈儿起劲地叫着,河边大柳树上,蝉儿长声嘶鸣。这些,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引起无限迷惘的诗意。
河中盛产鱼蟹。鲤鱼、黑鱼、鱼出产很多,还有螃蟹、蛤蜊、田螺等。那些常年在河上的鱼船,用拉网捕鱼。还有些从远方来的人,用自行车驮着网筐,用细密的网捞田螺,煮熟了到天津去卖。
小时候,我们常到煤河里去捉螃蟹,摸蛤蜊。这是十分有趣的事。你脚踩河底前行,脚底下常会碰到又硬又滑的东西。经验告诉你,这是一只大蛤蜊。踩住它,脚不要动。一个猛子扎下去,手去抠脚底,立刻就会摸到一个碗口大的蛤蜊。这样,你半天就可以捉半面袋蛤蜊。炒蛤蚓肉是非常鲜美可口的,而捉蟹,则带着儿分冒险性。你也要把它踩在脚下,捉时,却要加着小心,狠狠地掐住它的身子,拎了出来。有时,你抓住它了,它却用跌钳一样的大夹夹住你的手,你的手一疼,便不自上地松开,它便溜走了。因此,捉蟹的战果往往是很不理想的。
煤河,做为一道天然屏障,任抗日战争时期曾经大大地帮了我们的忙。煤河东岸,土地肥沃,距敌人据点很近,人民所受的蹂躏是极其残酷的。煤河西岸,是广袤的盐碱地,那里只能种粗放的大高粱,这片土地接近油葫芦草泊,十里不见村,五里不着店,荒漠萧疏,人烟稀少。因此,敌人是不敢到那里去的。那时候,一些在据点附近活动的我党工作人员,在离开这里向别处转移的时候,往往是在夏季的雷雨之夜,由村里人护泼,在煤河边乘坐小木船或藤条大筐萝,悄悄渡过河,穿过这条草莽地带,到解放区去。也有些人渡河后,隐蔽在草泊里,然后碾转到盘山去。
经过了一个世纪岁月的侵蚀,煤河年久失修,它逐渐淤塞,干涸,慢慢失去了舟揖之利,除去在夏秋水盛之时,能浇灌田园和捕鱼捞虾之外,就没有什么经济价值了。可是,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煤河两岸的广大土地,也变成了稳产高产田,河西那片盐碱地,也长出丰收的压稼。
煤河,这个中国近代经济发展史上:的功臣,如今已经功成身退,度着它的平静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