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如鼓
        这世界最美妙的声音在田野,在乡村。
        春天,风像在旷野里闲荡的醉汉,悠闲地吹着口哨;夏 日,蝉们比赛似的鸣叫,高扬而旷远;天凉了,秋虫低吟,似 游人的感叹伤怀……而最有气势的莫过于蛙鸣了。
        每到细雨霏霏,田野一片葱郁之时,就有蛙鸣从地里传 来。先是一声两声试探性地鸣叫——呱呱,短促而清晰。听 到这久违的叫声,不禁让人心头一振:春天是真的来了。很 快,村头水坑里,四野田垄间,村外树林中,那叫声就彼此呼 应,每一声鸣叫都清脆悠远,像春日的天气那样温顺柔婉。 若顺着田垄闻声找去,冷不丁一股细线般的水流激射脚面, 一只青蛙就从你的脚边弹跃而起,吓你一跳。刚一愣神,就 见它三跳两跳,不见了踪影,接着又是一只……人说“蛤蟆 尿尿一股劲”,这一股劲也着实了得。但春日里的蛙鸣确实是 动听的。除非你此刻在水边垂钓,正屏神静气地盯着水面上的 浮漂,猛地草丛里一声鸣叫——只有那时,你才觉得它是在 添乱,成心捣乱,而无美妙之感——那一声叫,不仅吓你一 跳,而且眼瞅正要咬钩的小鱼就无影无踪了。可不知哪里一只 青蛙又咚的一声跳进水里,这一下,把你的雅兴全破坏了。一 抬头,无意间瞥见这家伙正蹲在不远处的水草上,瞪着两只大 : 眼睛瞧你呢!气得你捡起块土坷垃狠劲掷去,它又不见了。不 | I 大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呱地又叫了一声……
         在那些暑气蒸人的夏日,当满世界都昏昏欲睡的时候, 青蛙们的盛大节日就来到了。也不知这些青蛙们都是什么时 候开始鸣叫的,当你忙碌之时,一点也不觉,仿佛它们都不 存在。刚放下活计,便觉大小池塘“蝎——呱”之声响成一 片。此时的蛙鸣没有了春日的委婉,而是鼓点般急促铿锵。这 时在水坑边,除非大声叫嚷,否则即使面对面,也听不到对方 说什么,耳朵里早被震得嗡嗡发响。捡块石头砸过去,满池的 蛙鸣便戛然而止。仔细看去,数不清的蛙们趴在草棵里,浮 在水草上,像是在等候时机,重新鼓噪。先是胆大者耐不住 寂寞,断断续续叫了几声,满池的青蛙们仿佛听到了乐队的指 挥,蓦然间,蛙声四起,像是起哄,又似嘲笑,旁若无人般兀 自擂着千百面牛皮大鼓,震得池边的草叶都纷纷坠落,那可算 是乡间最壮阔的大合奏了。
        有一次,县里的文艺宣传队来到草泊边一个小村演出, 节目尚未开演,倒是领略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演出”。那天 午后,在临时搭起来的土台上,照例几个蹦蹦跳跳的节目之 后,便是样板戏《沙家浜》里“智斗” 一场。一阵锣鼓敲打之 后,胡传魁腆着大肚子上场,刚唱了一句:“老子的队伍才开 张”,就听村外蛙声四起,初起尚有长短间歇,像是与老胡遥 相呼应。可随着锣鼓点的不断敲打,那四野的蛙声也像被鼓荡 起一股草莽之气,鸣叫之声骤然铺天盖地。台上演员的唱腔顷 刻便被暴风雨般的蛙鸣淹没了。任你胡司令声嘶力竭,任那些 锣鼓家伙拼命敲打,可就是压不住遍野的蛙鸣。老胡气得一跺 脚,不唱了。你说怪不怪,锣鼓停了,那些蛙也不叫了,仿佛 一支庞大的乐队突然安静下来,只剩几声断续的蛙鸣似短笛、. 小号婉转地吹。胡传魁又唱,蛙声又起……就这么几个来回, 把台上的文武场都折腾得不亦乐乎。后来,唱戏的与听戏的都 笑了。多年以后的一个夏日,我到过一次这个小村,但见村庄 四周苇蒿过人,青蛙遍地,只是没有听到那样壮观的蛙鸣。.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那遍野的蛙鸣常是 丰收的序曲。但蛙声也有凄凉的时候。下涝雨时,地里一片汪 洋,那时的蛙声再没有冲锋般的铿锵,那一支支庞大的乐队已 是七零八落,只剩下长长的呜咽。特别是那些肚皮鼓鼓的涝蛤 蟆有气无力的叫声,让人感到一种无奈和惆怅。倘若捉得一 只,用小棍敲打它的肚子,肚皮眼瞅着就绷起来,越敲就越鼓, 真担心会爆裂。家乡叫它“气蛤蟆”,它哪来那么大的气呢?
很久没有听到那种给人以生命震撼的鼓噪了。那么多的青 蛙都到哪里去了呢?如果说坑塘干涸,人们的捕捉已使原野的 青蛙几近绝迹的话,而科学家说,即使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里,青蛙也在不明原因地急剧减少,这就让人有点恐惧了。
        去年,小城治理煤河,水清了一阵子,晚上从河边走过, 断断续续听到几声蛙鸣。仔细听去,再不是那种真切饱满、鼓 荡着激情与渴望的鸣叫,那些叫声低回沉闷,而且几天后就销 声匿迹了。什么时候乡间坑塘才能荡起绿波,一只只青蛙睁着 晶莹透明的大眼睛,大肚皮一鼓一鼓地,在那里引吭高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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