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
         天一冷,我就想起农村的土炕。
         那些年,没有“暖冬”之说,冬天就一个字一一冷。数 九寒天,漫天飞雪。缸里是冰,井台上是冰,房檐上挂着一串 串冰凌,猪食倒进槽子里就成了冰磧,刷过的碗放进碗架子 里,过会儿再去取,碗底就冻住了。整个冬天,北风总是刮个 不停,大树们被冷风刮得叽哇乱叫,风从门缝钻进来,冻得人 骨头都疼。
         那时庄稼人生不起煤火炉子,熬过漫长的冬日,全靠了 土炕。三顿饭做下来,炕总是热烘烘的。十冬腊月,傍黑往 灶坑里多填一把柴火,就热乎一晚上。当你从冷风里走进屋 子,往热炕上一坐,一股暖流就会涌遍全身。夜里,一家人挤 在火炕上,尽管炕沿下脸盆里的水都结了冰,炕上却越睡越 暖和。特别是炕头,有时热过了劲,烫得人火烧火燎的。从 炕头揭开一截炕席,把盛鸡蛋的笹夢直接放在炕面上,到日 子出鸡十拿九稳。刚出壳的小鸡怕冷,也先在这里养着,那 “叽——叽”的叫声,给小屋里增添了几许欢乐。
         土炕是我们祖先的伟大创造,农业社会的悠久文明就是 一铺铺土炕孕育出来的。因此,千百年间,“三十亩地一头 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成了中国农民的最高理想,可见热炕 头在农民心中的位置多么重要。
         土炕又是乡下招待客人落座的地方。从前,农村没有沙 发,甚至连长凳也少见。来了串门的,几句寒暄过后,就让到炕上,冬日,则让到热乎乎的炕头。不管屋里多冷,在炕上盘 腿一坐,周身就暖和起来。招待客人,饭桌就摆在炕中间,宾 主盘腿对坐,把酒话桑麻,举箸谈经济,一种浓浓的亲情、 乡情就会油然而生。土炕又是温暖的载体。至今乡下婚宴摆 桌,新亲及尊长的坐席还摆在炕上,那是尊贵之所在,是丝毫 也含糊不得的。如今人们已没有上炕盘腿的习惯了,被安排在 炕上,喝不了两盅酒,腿就麻了,可乡俗不可改。下乡当工作 队的时候,房东大娘总是把我们住的土炕早早烧热了,这是朴 实的乡亲对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最温暖的关怀。多少年过去 了,下乡所搞的工作,宣讲的内容早已忘却了,唯有慈祥的房 东大娘让我难以忘怀,还有那热炕头,至今仍暖着我的心。
         土炕暖人心,搭炕却不容易。先要挖来黄土和泥“脱 坯”,那可是农村数得着的累活计。俗话说:“懒汉子和稀 泥”,脱坯的泥可不能稀,还须掺上麦花秸以增加土坯的韧 性。掺麦花秸要用脚往泥里踩,直到踩匀为止。春天泥水冰 凉,光着脚踩下去,身上的热汗还没下去,一股凉气就从脚底 往上冒。脱坯一般都是两个人,一人将和好的泥一锹一锹端到 附近空场上的坯模里,一人用手将倒进坯槽里的泥捣实四角抹 平后,将模子脱出再依次摆好。脱好的泥坯就这样一块块一排 排摆在空场上,越摆越远,大锹端着一二十斤重的黏泥,也就 越端越远,时间久了,胳膊压得都抬不起来了。搭一铺炕要 用二百多块坯。脱坯要的是韧劲和力气,而搭炕就是一门手 艺了。会搭的不犯风,不倒烟,炕热得均;手艺差的则搭了 拆,拆了搭,一块坯放不对,就不好烧。
         那时,人们离黄土最近,而今,农村青年人也都睡床 了,只有老年人还固执地睡在火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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