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还有挑着挑子的剃头师傅 手持“唤头”游走街市。“唤头”,精钢打制,状如音叉,用 铁棍一挑就发出“铮……铮”的响声,那连绵振荡的颤音可传 得很远。听到这声音,想剃头的就走出门,寻声找去。
剃头的全部家当就是一副挑子。俗话说“剃头挑子一头 热”,这热的一头是烧热的小炭炉,炉上坐着铜盆,盆里温着 热水。为使炉温不致过热,炭上铺一层厚厚的锯末,让炭火慢 慢燃烧,盆里的水就总是温吞吞的。火炉旁置一木架,上搭毛 巾和抹剃刀用的皮条。经年累月,皮条已是乌黑。挑子另一 头是一个带有抽屉的坐凳。抽屉里放着肥皂、木梳、刀剪之 类。串庄剃头的多是宝抵人。常到我家乡一带转悠的就是来自 那个地方的一位胖师傅。他为人和气,每次到村里,挑子往大 槐树下一捲,几声唤头响过,就陆续有人出来,有的剃头,有 的则是看胖师傅的手艺。那年月刚实行推分头,就是三七分的 那种。也许是刚从光头“演化”而来的缘故,胖师傅推的分 头,脑袋下半截一律剃得精光,白亮白亮的,往上没有“缓 冲”、白头皮上骤然黑发森森,上下黑白分明,界线井然,稍 远看去像个柴火垛,又像光头上顶着个黑帽盔。那年月都是如此吧。
胖师傅剃光头却颇见功夫。他先是温水洗头将头发浸 软,接着麻利地在皮条上来回蹭几下剃刀,而后操刀从前至 后,刷刷几下,头顶就呈现一条分界线。说话间,那剃头刀在 头顶左右开弓,纵横掉阖,只听刷刷作响,几刀下去,毛发尽 落,那走刀之声似雨点打在高粱叶子上,细密而清晰。
接下来是刮脸。依然先在皮条上抹几下剃刀,然后就用 大拇指顶着三指夹住刀柄,小指高高挑起,先将刀片在脸上斜 斜地贴擦几下,让你感到微微凉意,而不知不觉间,那刀片已 是上下左右轻轻移动了。只见他一会儿弓身上刮,一会儿侧身 下抹,倏忽间又一刀急下,铿铿然',悠悠然,剃刀随手指轻 轻滑动。游刃有余。任你满脸胡须,蓬蒿荆棘一般,几刀下 去,也会风卷残云一样,酣畅淋漓之致。稍顷,胖师傅便眯起 眼,左右端详一阵子,那眼角也就益发下垂。
那锋利的刀刃掠过耳朵眼之后(几乎每个褶皱都要走 刀),一般刮脸的程序就结束了,谁知胖师傅手指轻挑,那刀 刃竟探进眼里,沿着眼圈修刮起来。这一手,没有真本事是 万万不敢造次的。胖师傅的那把剃刀,简直就是运斤成风之 斧,神了。
后来,听说胖师傅回家奔丧去了,村里人就再没见过这位 手艺高超的剃头师傅。再后来,手持“唤头”挑着剃头挑子走 街串村的剃头师傅越来越少了。此后几十年间,我进过数不清 的理发店,但像胖师傅那样手艺高超者,已是凤毛麟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