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匠作
铁匠
铁匠
好像就在昨天,村里人们使用的锄、镐等铁器(铁锅等生 铁铸造的除外),还都是铁匠用熟铁打造的。那时,大一点的 村镇都有铁匠铺,常常炉火通红,铁锤叮当。一般村子农闲时 也常来打铁的。串庄打铁的都是山东汉子,用拱拱车(一种独 轮车)推着风箱、砧子、行李等一应之物,进村后在宽敞之处 搭起炉灶,架上风箱。听到街上风箱响,人们就拿来磨秃、磨 钝的锄板、藉子、镐头、倒刀等,让打铁的回炉锻打。谁家的 铲子铁柄断了也来这里过火接上,也有定做新家什的。
打铁的一般是三个人。“上手”师傅把要加工的铁活夹进炉火上加热,小伙计紧拉风箱,眼瞅着火苗就突突地上窜。“上手”左手拿钳把烧红的铁活夹到铁砧上,右手握小锤往上一敲,“下手”(另一伙计)即照准小锤敲落处用大锤猛打,小锤敲一下,大锤打一下,发出有节奏的“叮一一当”声。如果小锤连敲两下,便是要翻转铁活或是重新加热。
“上手”凭目测不停翻动锻打的铁活,直到打好为止。然后夹 到冷水中“淬火”,“啜啦” 一声,腾起一团白雾,铁器也就有 了钢(即增加了硬度),一件铁器就算打好了。
铁匠炉旁,锤声叮当,火星四溅,风箱“呱嗒一一呱 嗒”响,给平静的小村平添几分热闹,孩子大人都围着观 看。人们爱看“上手”师傅翻转铁活挥舞小锤的熟练从容,爱 看“下手”伙计光着膀子猛击猛打的那种永不疲累的劲头,爱 看随着风箱杆子一推一拉而一窜一窜的火苗子……
铁匠们的生活异常简单。在火炉上一头加热铁活铁料,头放一口有四只脚的铁锅,锅里蒸着“黄金塔”(窝头)或 煮高粱米饭。饭熟了,再熬一锅白菜。春起或秋后,毛蛆便 宜,一、二分钱一斤,他们一煮就是一大锅。初来时铁匠们 用大火猛煮,一尝生硬,又煮,再一尝还是硬。师傅就来气 了: “烧,烧!我就不信铁都烧红了,这玩意煮不烂! ”•村里 人看到了,笑道:“师傅,你们打铁是行家,煮酣子就外行 了。这毛酣,开锅就熟了,熟了再煮,越煮越硬!”这真是天 各一方,物自有异,山东师傅的憨直与吃苦的劲头,庄里人至 今还时时谈起。
我上小学的时候,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铁匠炉,常看师 傅们打铁。特别是对那个挥大锤的伙计印象极深。他深深地弯 着腰,面向铁砧不停地挥动臂膀的形象至今难忘。有一次正赶 上他们吃饭,我就上前问那个挥锤伙计一件什么事,我连问了 三声,他也没搭茬。老师傅说,他抡锤十年了,十年的锤声已 把他的耳朵震聋了。我几次回头望着他有点佝偻的腰身,对这 个山东汉子,我说不出是崇敬还是怜悯。
晚上打铁的住在村东头的小庙里,与鬼神为伍。当时, 我感到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大胆的人,也是最吃苦的人。
此后,每当我回到故乡,从村头走过,耳边就仿佛响起 那“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一 直在我的心中敲击了几十年。而今,村子里的小庙早已不见了 踪影,收割机正在麦田里轰响,许多古老的器具都已马放南山 … 了,打铁的也就很少见到了。此时此刻,我不禁又一次想起那 ? 些弯着腰不停地挥动臂膀的师傅,还有当时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的拉风箱的小伙计,你们现在都在哪里呢?忽然想起县里有个 丄 村子叫铁匠庄,原以为到那里尚可寻到些蛛丝马迹和怀旧之幽 情。可一打听,自康熙年间有一个打铁的从外地迁来之外, 村里从未出过打铁的。而那唯一的铁匠迁来之后也改行种地 了。真个是“铁匠已扛银锄去,此地空余铁匠庄”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