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在乡间,木匠是人们羡慕和尊敬的工匠。风吹不着,雨 打不着,一年四季净衣爽领,干鞋干脚,无论盖房架屋,还是 修理个门窗风箱什么的,谁家都有用得着的时候;而且,无 论走到哪里,都是好酒好菜,待为上宾。如此人模人样地干 着、活着,怎不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艳羡呢!
         这也是许多地方将木匠称为匠作之首的缘故吧。即使不 这样称呼的地方,也是把木匠的地位看得高一些。以盖房来 说,都是木匠在四角安好柱脚之后开始垒砌。上梁时,木匠燃 点鞭炮,在梁上贴喜字,挂红布。有的地方上梁唱喜歌,也是 由木匠领唱。
         木匠有粗细之分。粗木匠主要是盖房那一套木工活计: 做过梁,削標条,砍椽子,打门窗,也做大车、小车以及犁楼 等农具。细木匠多为人制作家具、木样,做各种雕刻。乡间 活计多,用处大的还是粗木匠。建房造屋,犁耙耕种自不必 说,就说那些大眼车吧。多少年,多少代,乡间坑洼不平的 土道,以至所有的通衢大道上,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这种牲 口拉着的大眼车。木质的车身,木质的车古辘,吱吱哑哑向前 缓缓行进,沟通着东西南北,连接起土地村庄。乡间岁月就 是大眼车还有众多的小推车负载着,颠颠簸簸又慢慢悠悠地转 动着,前进着。从这个意义上看,不就是乡间木匠推动着历史 前进吗?许多木匠把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到那些车辆上了。大眼 车全车没有一根铁钉,“压厢”与车身全靠禅卯锲入,樨卯必 须严丝合缝,无论“刹车”时怎样用力捆绑,车帮决不可有 一丝一毫的游动,即使车辕前端那两根套牲口 “搭腰”的木 柱,长年拉拽,也须纹丝不动。常言道,“会样车的不一定会 打车”,就说明了打车的难度。因此,决不可小觑粗木匠。 其实,乡间木匠,各怀精工绝艺,他们之间只有技艺高低之 别,而无“粗”、“细”高下之分。
         我对木匠最初的印象,是16岁那年奶奶过世的时候。老人 临咽气的头几天家里请来了木匠,把北院一棵柳树放倒了,为 奶奶做棺材。木匠们把一截水桶粗细的木头绑在什么地方,两 个人一上一下地拉着大锯。上边的站在木凳上,下面的坐在地 上,仰面朝上,两人合力拉着那柄六七尺长的大锯。虽然他俩 都光着膀子,但仍然汗水涔涔,气喘吁吁。大锯在木缝间艰难 地移动着,雪白的锯末倾泻而下,下面的木匠落得满身满脸。
         “拉大锯,扯大锯” 一直是我心目中木匠的经典形象。
         许多年以后,家里打一只风箱,请来了村里一个姓马的 木匠。此时,木匠拉大锯那遥远而粗犷的场景已渐渐远去, 马木匠留下的乃是一派细腻而明快的诗情画意了。他眯起一只 眼,将那些木板、木条上下打量着,时而拿起凿子、墨斗、 刨子,这边画画,那边敲敲,又不时锯上几下,那些杂乱的木板条就变成了一架推拉自如的风箱。我特别爱看他推刨子。那 只灵巧的刨子,不知疲倦地在木板、木条上来回奔跑,一朵朵刨花,就在刨子后面欢快飞舞,满地刨花散发岀淡淡的甜味。木屑在斜射的阳光中飘游,空气变得黏稠起来。风箱打好了,马木匠蹲在一旁霍霍地磨着刨刃,招呼母亲过来看看,母 亲左右打量一番,连声说好。马木匠就卷起一支旱烟,滋滋地 吸着,收拾起家具。母亲忙张罗做饭,但马木匠只笑笑说:
“不了,我还有事呢”!说着捡起盛家具的兜子走了。走到门 口,又回身嘱咐:“大婶,用着不随和,再喊我”!
         马木匠成分高,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有娶上媳妇,农村实 行生产责任制后,他被县里的一个工程队请走了,不久就结了 婚。他闲暇时回到村里,还和以往一样,谁家有事相求,他依旧 爽快答应,而且一如既往,活计细细地做,从不在人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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