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离殷汝耕的经过
霍实子 遗稿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日战役,签订了 “淞沪停战协 定”,有所谓“上海淞沪撤兵区域接管委员会対之设,韩德勤任主 任委员,我的父执辈殷汝耕任副主任委员,我任该会特派员,办 理接收闸北、宝山等地区。
        1933年1月长城之役,又有“塘沽协定"之签订,设有北平 政务整理委员会,黄郛任委员长。又在冀东成立“蓟密区飴和’滦 榆区”两个行政督察专员公署。蓟密区公署设在通县(孔庙)。滦 榆区公署设在唐山。殷汝耕任蓟密区专员,陶尚铭任滦榆区专 员。殷派我为视察委员,叫我代他出去巡视管辖下的各县。殷以 我初出茅庐,对于官场中的那一套一无所知,遂叫主任秘书钱宗 起(号履周)为我拟好了一份出巡视察任务表,叫我到各县视察 时把视察的情况填在表上,以便回来时凭表向殷汇报。殷又派了 他多年雇用过的汽车司机叫春根的青年做我的听差,以便在途中 照料我的生活。
        我自从到华北办理对日外交事宜后,遂将“霍实子”之名改 为“霍实。主要是"子”字在日本人均属女性,为了怕日本方面 误会我是日本籍女性,遂改名。
        当我巡视到河北省密云县古北口时,见古北口长城外边万山 重叠、荒山秃岭,没有房子,所有日本侵略军和日侨都住在古北 口长城里边的民房中,同我国的老百姓杂处,情况极为复杂。当 我巡视完毕,回来向殷汇报时,殷认为要在古北口设一个办事 处,处理古北口和附近各县的涉外事宜。殷遂呈请河北省主席于学 忠派我为蓟密区驻古北口办事处主任。当我接到委任状后,殷带 了我去天津向于主席谢委之后,我即去古北口上任。殷以我不大 懂中文,又不会批公事,特在专员公署调了一位姓徐的做我的秘 书。殷又以我过惯城市生活,一旦派驻边陲,当会感到生活枯 燥,遂又派了他的妻舅井上乔之(殷妻是日本人,原叫井上惠民,. 嫁殷后改殷惠民)做我的顾问来陪我。记得早年我在日本读书时, 我父委托殷做我的监护人,殷对我照料是十分周到的。今番对我如 此妥善安排,可算是无微不至。所以当1945年日本投降后,殷 虽以叛国罪被关押在南京候审,我仍托他的,忠仆”春根送些零 用钱给他,藉以报答他昔日对我的恩情。
        日本帝国主义通过'塘沽协定”把河北省长城南边、在长城之 役曾被日军占领过的二十二县,划为非武装区域,亦称.战区”,分 为蓟密和滦榆两区,不准中国军队驻扎。要另外组织所谓战区保 安队,由张学良的旧东北军的魏永和任蓟密区的保安总队长,徐 士英任大队长,驻密云、怀柔等各县。后来魏永和因病去世,由 张庆余(也是旧东北军)继任。徐士英也因事调离“战区。
        1934年日本帝国主义为逼迫我国政府撤换河北省主席于学 忠,驻热河省承德的日军川岸旅团进驻古北口。川岸和该旅团的 参谋长酒井隆(抗战期间,酒井已调任日本驻华派遣军司令冈村 宁次的参谋长,日本投降后在南京雨花台被处决)到了古北口, 旅团部设在日本人所开设的古北口饭店,距我办事处不远。酒井 经常到我办事处借阅天津《大公报》,我也常去拜访川岸和酒 井。
        河北省主席于学忠被撤换后由商震继任。川岸旅团自古北口 撤回承德的前一天晚上,川岸请我到他的旅团部吃晚饭,算是 “告别宴气席上只有川岸、酒井和我三人。
        席上吃的是日本菜,饮的是日本酒,食具当然也是日本的。 坐,也是照日本入的习惯盘腿坐在土炕上(古北口饭店是由北方 式的民房改建的,故有土炕)。我在日本十多年,自小学、中学直 至大学都是在日本读书,日本的上、中、下各阶层人士我都交往 过。尤其是我在东京读书时,曾在久松子爵邸住过三年多,所以 日本的风俗习惯以及贵族家庭的一般礼仪、词令我都懂得。这次 川岸请我吃的是日本饭,因此我対一饮、一食、一坐都按照日本 人的那一套礼仪、词令行事。酒过数巡,川岸首先赞扬殷汝耕和日 本方面的关系搞得。甚好与托我回北平带个口信给殷汝耕说、今 后仍请按照处理马永德的事那样办理L我当时不知道马永德事件 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唯唯诺诺答应。
        川岸接着就说”霍主任(指我)的风度象是'满洲国'的外务 大臣张燕卿,、张是名门之子呀广(按:张燕卿是满清王朝的大官 僚张之洞的后裔,也在日本读过书。)
        川岸说这番话,大概是想捧我,而我对川岸的这番恭维话却 非常恼火。真是岂有此理,竟把我比作大汉奸,这是对我极大的 侮辱,当时我已是满肚子不高兴了。哪晓得川岸又说:“日本要扶 植一个华北国,要以关内的四省三市脱离中央,以黄河为界成立 一个华北国。所谓四省就是河北、河南.山东、山西;三市就是 北平、天津、青岛。在内蒙已有李守信正在待命,关内有宋哲 元、石友三、刘桂棠,还有山东的韩复案,都已和日本有了默契。 将来华北国成立时,要请霍主任担任华北国的外交部长,我当即 体会到川岸说出这个大阴谋来,是想拉我下水当汉奸。
        那时我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血气方刚,年少气盛,是 胆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子的。所1 了川岸这番话,就压不住心头怒 火,忍无可忍,马上回答川岸说鄭旅团长阁下,我是中国政府的 一名官员,派到古北口来是和贵方办理交涉事宜的。将来如果华 北国成立时以黄河为界,那么我的办事处也可以迁到黄河南岸, 仍然和贵方折中樽俎。我自问不敏,也不能接受贵方一手扶植的傀儡政府的外交部长。”
        川岸顿感愕然。酒井见我冲撞了川岸,急忙插嘴说”旅团长 醉了,酒后失言,请霍主任不要介意。旅团长刚才说的这番话不 过是闲谈罢了,请不要向外间讲岀去呀! ”酒井接着说,呵!霍主 任是广东入,十九路军也是广东入,广东人是抗日的。”我说:“不 管是不是广东人,我们中国人是有气节的,是爱国的。压力愈 大,抵抗力也愈大,这是物理学的定律。”
        于是这顿饭就吃得不欢而散。
        我以为川岸暴露了日本的一个大阴谋,是个极重要的情报, 我准备俟明天川岸离开古北口后,立即返回北平向殷汝耕报告。 当我回到办事处时已是深夜,我即刻写了一张条子给古北口的大 昌长途汽车公畐,上面写道:“明天早上开往北平的班车,要等我 上了车,才好开出疽同时我又打了个长途电话到北平给殷汝耕, 告之川岸旅团定于明日撤回承德,等他们走后我即返乎述职。
        第二天一早,我仍然按照我一向在古北口办理对日方交涉的 方针即;无事以礼相待,有事据理力争”来办事。所以当川'岸和酒 井乘飞机离开古北口时,我仍是到古北口潮河的沙滩上送行。他 的部队是乘卡车撤退的。
        川岸离开古北口后,我即乘了长途汽车直返北平。抵北平 时已是万家灯火。当我到了殷公馆(殷公馆是租的东城王府井大 街大阮府胡同严复的旧宅)时,殷已派了他的汽车在等我,把我 接到八大胡同美雯家(妓院)。
        我是用日语向殷报告的,因怕被美雯听见。我先把昨晚川岸 在席上托我带给他的口信转告殷后,随又把我和川岸、酒井的对 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番。我满以为殷会夸奖我一两句,如“应 对有方”之类。
岂料殷听了我的报告后,竟以教训的口吻对我说:“川岸所说 的,我还要比他知道得多些。你年纪轻不会应对,以后要学乖 些。”又说”古北口是个重        要的地方,你快回去坐镇吧:殷对于马 永德事件一字不提。
        真是一盆冷水泼得我凉了半截。我说:我每次回来都要在北 平住上几天的,我要休息几天才走,我就在殷公馆住了下来,那时主任秘书钱宗起早已应陈仪 (陈公侠)之邀去了南方,做了陈的幕僚长。殷的主任秘书已由原 苏州某纱厂经理池宗暴继任,池是毕业于日本某师范学校的。当 时我见到殷家多了两个食客,一个叫王筱霞3原是苏州图书馆馆 长,是由池宗墨介绍来的。另一个叫张仁蠡,是张之洞的后裔。
        马永德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一定要打听清楚。好在 有一位公署的署员告诉我说:*马永德是河北省遵化县入,原是关 外义勇军孙永勤的参谋长。孙部曾一度转移到了遵化县境,日方 以遵化县长何孝怡协助孙部运军火,要逮捕何县长,何逃到南 方,投靠了陈仪,做了陈的幕僚。而孙永勤和所属义勇军的大部 却被日军围歼于遵化县的茅山山顶上,马永德则逃回遵化乡间暂 避。结果被'战区'保安队一伙人抓住,殷遂命令引渡给驻马兰峪的 日本宪兵队,马永德在敌人面前,坚贞不屈从容就义于长城之 下。”
        后来,我才知道-围剿”孙部的日军轰炸机是由承德起飞 的,地面部队是驻古北口的日军三十五联队永见后德的部队。当 他的部队出发前,日军扬言是他们照例每年一次的秋季行军,以 掩我方耳目。
        蓟密区专员公署,虽然设在通县,但殷和池宗墨经常是呆在 北平办公的,与通县公署的联系就用电话,公文是派人专送的。
自从那天在美雯家殷对我“教训” 了一顿后,殷和池当我面 前对话时就用起他们家乡的温州方言来,但当他们讲到“土肥 原'的名字虽然也用温州话,而我仍是听得出来的。(按:土肥 原贤二是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在‘塘沽协定”签订后,日军为了 加强侵略我华北,特意把他从东北调到平、津两地,收买地方军 队,失意政客、流窜股匪,搞各种阴谋活动。
        就在我住在北平的那几天,某日我的老友潘仲鲁(潘是中央 通讯社驻北平分社社长,早就经由我介绍与殷汝耕相识)来访殷, 先由我在外客厅接待。潘问我鄭外间传说殷去过关外,你知道 吗?”我说L不知道疽潘就直接去问殷,殷矢口否认。我心里就 想,殷可能已和日本人勾搭上了。
        从此我对殷就有了警惕。而殷对我也多方掩饰、隐瞒。在这 种情况下,我也只好离开北平返回古北口任所。此后不久,殷叫 我回北平,遂带了我和殷体新(殷的侄子,是蓟密区驻马兰峪办 事处主任)、张庆余以及井上乔之等到了天津(池宗墨留守北平), 住在日本租界的熙来饭店。
        一日,殷宴请日本的细川特务机关长于某酒家。细川带有从 关外来的一大批日本浪人(流氓),说是来当蓟密区各县政府及保 安队的'顾问”云云。
        酒席共有两桌,一桌是由殷本人做主人,细川做主客,陪客 是殷体新、张庆余和几个所谓“日本顾问”。另一桌是殷要我做主 人,所谓“日本顾问。的日本浪人头头做主客,陪客是井上乔之和 几个-日本顾问”。这些日本浪人大都是另有一种特殊打扮的。通 常都是满脸胡子,手拿粗粗的手杖」据说必要时作为武器的,走 起路来左右摇摆,神气十足。我当时看到他们的那副怪模样是很; 不舒服的。席问,那个所谓“日本顾问”的头头,竟敢大言不爾 地对我说鄭我是来拯救你们中国人的建我听了这句话,以他欺人 太甚,不禁激起了心头怒火。我当即激昂地说,'我是要拯救全人 类的。”那个浪人头头也大声喝道”蠢才! •你说什么?”我说她怎么 啦,你听不见吗?我再说一遍疽我遂大声地说鄭我是要拯救全人 类的。”(当然,包括日本人在内)那个浪人头头一向在关外欺侮 惯了我们中国人,满以为中国人都是些顺民,是俯首贴耳的。他 一定从没有受到过中国人的冲撞,于是暴跳如雷,离开了座位, 气势汹汹地想要走过来打我。细川见势不妙,急忙过来制止、调 解,我当时气愤极了,细川说了些什么,我都不予理睬。但经过 调解,总算平静了下来。我即过去向殷汝耕说,看来所谓日本顾 问,就是伪满的参事官呀!”(按:在伪满的各机关都设有日本的 参事官,机关的实权都掌握在参事官手里,架空机关首长,这是 众所周知的。
        殷体新插嘴说:“那就要看我们怎么做法了张庆余在旁默不作 声。当时殷汝耕即和细川交头接耳谈了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随即由细川向全体“日本顾问。讲了话,说:"各位顾问到差后, 不准干预机关的行政事务‘
        这顿饭也是吃得不欢而散。可是这次我和“日本顾问”争吵, 殷并没有责备我。
        当殷带了我们乘火车由天津返北平途中,张庆余在车上私下 对我说:“老霍,我同意你的看法,所谓日本顾问,就是伪满的参 事官呀!
        在返回古北口后不久,张庆余首先打长途电话对我说,日本 顾问到差后,干涉保安队的队务。”之后,密云、怀柔、平谷、玉田、 顺义、蓟县等各县县长也先后打电话来诉苦说广日本顾问不仅要 调阅档案,而且要干预县政。”我只好照样向殷转告,殷说她叫各 县长和保安队长不要管他(指的是'日本顾问')
        实际上此时殷汝耕和日本人已暗中勾结,酝酿成立•“冀东防 共自治委员会” 。
        1935年11月23 日,我在古北口接到殷汝耕电话,叫我一定 要在25日一早赶到通县。我遂于24日早上带了随身行李,乘了 平、古长途汽车返回北平'去。在北平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乘火 车到了通县。当我乘人力车抵达公署门前时,殷汝耕、池宗墨等 人正好在大门口站立着摆好架势在拍照。我尚未把行李由车上卸 下,池宗墨即拉了我过去一同拍照。我看苗头不对,正要躲开时 已被摄入镜头了。原来是日本记者在拍照,那张照片后来在上海 的《良友画报》上转登了出来。照片里的我,正是要躲开的一刹 那,所以我和池宗墨是有一段距离的。
        大约是在当天上午九时,殷汝耕粉墨登场了,"日本顾问”坐 在殷的周围。
        会议一开始,殷讲了一大套汉奸理论,主要是说广中国自古 '以来,几度亡于外族,亡国的时间最长的从没有超过二、三百 年,例如元朝、清朝。但今天科学发达,武器变了,一发炮弹就 能杀伤几百个人,一旦亡国,将永世不能翻身,而且依靠外力以 夺取政权的也有先例(殷没有举出例子)。鉴于局势的发展,我们 把蓟密、滦榆两区合并,共二十二个县,即日成立冀东防共自治 委员会(后来改称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宣布脱离电央。宋哲元、 韩复渠也将不日相继脱离中央,我们共同成立一不华北政权,我 冀东只是先走一步罢了。”
        接着殷就宣读委员会的名单’
        委员长兼行政长官:殷汝耕。
        委员兼秘书长:池宗墨。
        委员兼民政厅长:张仁蠡。 委员兼教育庁长:王筱霞。 委员兼财政厅长:殷体新。 委员兼保安第一处处长:张庆余。
        委员兼保安第二处处长:张砚田(原是滦榆保安总队 长)也是旧东北军
        委员兼外交处长:霍实。
        殷汝耕讲话和宣读名单后,我说:“五叔〈殷排行第五,是我 的父执辈,我一向叫为五叔),日本人的压力这么大,我们应该 请示中央,不要自作主张。”殷说鄭你是从古北口来的,难道没有在古北口看到大军压境吗?蒋介石远在南京,还能管得了这里 吧?*我和殷的对话,引起了 "日本顾问”的注意,但是他不懂中 国语,就在会上问殷:“刚才霍讲了些什么?如殷答产霍年纪轻,不 懂事,我们不要管他。”当时我很气愤地对殷说L五叔,我不是很 年轻,不懂事吗?你的名单上要我做委员兼外交处长,我不能 干。”池宗墨坐在我的右边,用左脚踢踢我的右脚,向我耳语说: “不要再讲话了,我们都是汽车阶级呀! ”池对我说出这样无耻的 话来,真使我痛心。当时我的思想是:不能跟他们去当卖国贼做 汉奸,只有逃出虎穴的一途,遂不再发言了。会上也无人发言, 一片静寂,殷遂宣布散会。当时我有众入皆醉我独醒之感。散会 后,殷将我拉到他的办公室,叫我在他对面坐下,知重地嘱咐我 说鄭你马上去北平,通知北平各国大使馆L殷随即拿起笔来在纸 上,写道:
        一、 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即日成立,将蓟密、滦榆两区共二 十二县合并,宣布脱离中央政府。
        二、 本委员会对于外侨的生命财产绝对保护。
        三、 本委员会在不久的将来进驻北平,那时当与各使馆进一 步联络。
        殷说:凡是新政府成立,都要对外国人声明保护外侨的生命 财产这一套的,你不懂英、法语言,可在北平就地聘请外交秘节』 殷最后说:“我已派定汽车给你专用。”说着,随手在桌上取了 一张硬纸卡交给我,上面写有汽车号数及外交处长专用车字样, 接着又说、你到了北平,去日本大使馆时,要和五婶(殷妻)一 齐去了。当我接过殷给我的那张声明和硬纸卡时,正巧门房的传达持 了一张名片进来说:“有位宋哲元将军的代表来访,据说是来向长官道喜的。
        当时我已走到房门口,我把名片接过来一看,名片上印有 “宋抱一”三字,什么官衔我尚未看清楚时,殷已把名片接了过 去.忙于接待客人了。
        °阿弥陀佛!”我有逃出虎穴的机会了。我即去取了随身行李 登上汽•车直奔北平。我在车上一摸身边只有七块钱,但我已打定 了主意,到北平找老友潘仲鲁帮我逃走。
        汽车抵西城潘家,经传达通报后,潘出来接我。我们边走边 谈,我说:*殷汝耕造反了,成立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要我当委 员兼外交处长,这是当汉奸卖国贼呀!我不能跟他们干,我要逃 走疽潘说L殷扛大旗,你跟尾,有什么要紧呢。”我知道潘说出这 句话来是进行试探,我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呜咽地说她老友,你 不相信我吗?我的随身行李已带来了,放在门口的汽车里。”潘即 叫听差出去提取行李,那时我们已走过了前院进入客堂。我继续 说:“我不能跟殷汝耕去做汉奸,我一定要逃走,但是我身边只有 七块钱。没有旅费,怎能走得?”潘妻查荷生在内室听见岀来说: “要旅费,我有!要多少?”我说:“够买张车票到南京便可。”说到 这里,传达进来报告:“张剑秋先生来访疽我即住口,潘说:“不要 紧,张是自己人了张走进客堂时,潘为张介绍说:“这位就是霍 实,殷汝耕要他当汉奸,他不肯做,反正了,要逃走。”张说鄭好 极了,.今天下午两点钟有班火车到南京,可乘这班车走。我去代 买车票:随后又说,“不要坐头等、二等,恐怕遇到熟人不好办, 要坐三等。。张又打量打量我的穿着说“要扮成象个三等客的样 子了说到这里潘忽有所思,问我说"阿实,你是坐什么汽车出来 的?”我说、是殷派给我专用的了潘说:“糟糕!你走了,殷会找到 我这里来的。”我说了不要紧,我还要出去打长途电话到古北口, 叫古北口的公安局长阮文英马上离开古北口。阮是我的妹夫,我 走后殷会迫害他的。当我再来时,换坐入力车来就是疽潘说:“就这 样办吧。”我遂乘了汽车到前门,打长途电话到古北口给阮文英, 告诉他“五叔造反了,我马上逃走,你也要离开古北口即日南 To我存在古北口的行李不要了这番话我当然是用广东话讲 的,避免人听懂。阮文英接到电话后,也立即弃职逃走,即日南 下了。当我打了电话后即乘原汽车到大阮府胡同殷公馆,见了殷 妻,我对她说/五婶,当我由通县临行时,五叔交代我去日本大 使馆时要同五婶一齐去广五婶说鄭我刚才也接到你五叔由通县来 电话,叫我和你一同去日本大使馆。可是这是国家大事,我是个 女流之辈,怎能同你去得?你自己去吧。”这正中我下怀。我说她好 吧,既然五婶不便去,就由我自己去吧/我遂乘了汽车直到东交 民巷的日本大使馆。日本大使馆是我经常为办理对日交涉常来的 地方。门房认得我,不用通报就昂首直入。那时正值十一月,气 候寒冷,使馆里网球场杳无一人,我就在球场转了几个圈子,我 的用意是使汽车司机知道我是到过日本大使馆的。
        当我乘汽车到了西单商场时,我对司机说:“我要吃顿饭、洗 个澡,你也去吃个饭,然后把车开到殷公馆去等着,我要用车 时,会打电话叫你来接我的建我当即给他一些零钱让他去吃饭。
        汽车开走后,我即乘了人力车到潘家。那时,潘已为我备好 午饭,车票也由张剑秋买来了。饭后,潘对我说L一个人来去要 光明,殷是你的世交,现在他干出这种事来,只有他走他的路, 你走你的路。你要写份启事,登报声明一下为好广我遂写了 “霍 实启事” 一式数份交潘。潘说、我估计你所乘的火车过了天津 后,再把启事投交报馆及通讯社。因为要提防天津的日本驻屯军 把你截获。”又说/你到了南京后,即到中央通讯社找社长萧同 兹,他会交代你怎样行事,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你的一切的 我说:“老友为我布置得这样周到,真使我感激难忘呀!”
        现在根据我的回忆,记得“霍实启事”是这样写的:
        “实幼承庭训,长受教育,爱国之心不敢后人。在古北口办事 三年,办理对日交涉事宜,竭尽心力,委曲求全,有负国人。此 次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成立,余拒绝任职,即日洁身南下,以谢 国人。所有该会之一切措施,与余无涉,特此郑重声明。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霍实启”
        后来我在南京时,曾看到天津《大公报》于该月二十六日的 报上,登有我这则启事。
        当我由北平逃走后,殷以我失踪,追到潘仲鲁家,说是潘挟 持我走的,要迫害潘,潘氏夫妇被逼得也逃到南京来暂避。
        我上了火车的三等车厢,心情十分紧张,及至过了天津,才 得宁静下来。翌晨我去餐车吃饭,当我经过卧铺车厢时,遇见殷 的侄子殷体扬夫妇(体扬是前北平市长袁良的女婿,当时是北平 市政府的秘书),体扬见了我愕然。我说:“你五叔干出这样的事 来,我不能跟他走,所以我逃了。”体扬也说鄭五叔干出这样的事 来,我在北平市政府里没有面孔见人,所以离开到上海去.你本 是五叔的亲信,一向忠于五叔的。五叔这次蛮干,你要离开他, 是公私分明呀! ”我说”我到了南京,不知道会不会得到谅解,体 扬说L如果有了事情,可通知我的岳丈代你讲清楚,当即把他的 岳丈袁良的上海地址写给我。体扬又问、你在火车上见到舅老爷 吗?(指井上乔之)他是坐二等车在天津下车的我说L我没有 看见井上,我坐的是三等车,否则遇见了井上,会被日军截获/ 我到南京后,住在安乐饭店,当即遵照潘嘱去中央通讯社访萧同 兹。萧说:“昨天已接到仲鲁来的电报,知道你反正了,你要去行 政院报到,汪院长〈汪精卫)因病进了医院,你可见政务处长彭 学沛。我即打电话告诉他,你马上就到。”我说:“我要立即去上海. 乘船返香港省视父母: “那么你要把上海、香港的通讯地址留给 行政院,才好离开南京曜我都遵照做了。
        当我由行政院回到安乐饭店时,新闻记者云集,单等我回来 釆访新闻,我当时真是应接不暇。
        之后,我即打了一封急电给广州的西南航空公司总经理刘沛 泉伯伯,告诉我已脱难抵京,请在该公司任营业部主任的我哥哥 霍实郎即电汇旅费来接济我。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我哥哥的电汇 款三百元,我便乘火车到了上海,住在南京路的东亚旅馆候船准 备返港省亲。
        有一天,我在东亚旅馆的电梯里,遇见了闸北五区公安分局 的老友梁君。他见了我吃了一惊,对我耳语说,你这样大胆呀!” 住在这个热闹地方,日本领事馆已派出了大批便衣警察到处搜捕 你,你要马上躲起来。”我遂迁到外国入所开的旅馆里。
        那时,沪宁各报(包括全国和港澳各报)早已登载了 “霍实 反正脱难南归”的报道。
        当我在上海候船时,蒋介石派人赶来上海,叫我先回車京,要 我去见他。到了南京,见到蒋,蒋问,你和殷汝耕是什么关系?”我 答“殷是我的世交。”蒋说:"你公私分明,反正归来,国家不会辜 负你的。”又问我的学历,我答:“我自幼就在日本,所以自小学、 中学直至大学都在日本读书建蒋说鄭那么,你是个日本通呀! ”又 问、你父母都好吗? ”我答:“父母都好,住在香港。”蒋随即详细询 问华北情况。我都尽我所知一一作了回答。
        蒋当即赠我旅费,我接过支票一看是一千元。我说、'委'员 长'馈赠太多了,蒋说鄭你可寄些给你父母。”蒋最后问我:“你现 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答鄭安乐饭店。”蒋说:“那个地方不够安全, 你要住进励志社,等候我的命令;
        1936年春,蒋要我研究日本密码电报,所以在抗日战争期 间,我都是一直从事研究和破译日本的密码电报。
        1982年9月3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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