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济群 口述
我是留法俭学会長立在北京大方家胡同留法预备班的第一班 学生,也是第一批赴法的俭学生0 1912年底赴法,1918年初回 国。在法期间先在蒙达尼中学学习法文,后在巴黎工筑学院学习 工程建筑,与留法俭学会,留法勤工俭学会、华法教育会的倡办 人李石曾、蔡元培、吴玉章等有过一些接触。回国后,曾在留法 勤工俭学会帮助工作,主要是推动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因此,对 “三会”的情况,略有所知。现在丧出来,供研究留法勤工俭学运 动这段历史的同志作参考。
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想先介绍留法俭学会及筹办留法预备学 校(班)的过程,然后再集中介绍一下“三会”的概况。
大方家胡同留法俭学会预备学校
1912年夏秋,我无意中听说,大方家胡同(现在安定门里, 路东胡同,道北),有个留法俭学会办的预备学校,可以到法国去 留学。经询问,学校已经开办了一段时间。入学的条件很简单, 只要遵守俭学会的规章,就可以加入。我报名后即搬到学校住 宿。学校的校舍是老年间一所师范学校的旧址,教室是阶梯式 的.学生宿舍在一座后楼。
入校以后,感到一切都很新奇。学校只有一个小孩看门,接 电话,另外有两个义务办事员,一位姓王,1位姓孙。姓王的好 象是河北保定一带的人,不常来校。姓孙的虽然常在学校,可是 对学生什么也不多管。有一个厨师姓高名二庵,是回国探亲的巴 黎豆腐公司工人,他也是尽义务来给学生做饭的。学校内的清洁 卫生,杂务都由学生轮流值日自理。
我们这一班共有二十多人。上午学习法文,教员是一位名叫 铎尔孟的法国人,他中国话讲得很流利,在隔壁听他说话,分不 清是中国入还是外国人。还有一位叫贝熙叶的法国人,是个大 夫,得闲也来学校讲课。下午除了自习法文,还要熟悉法国的习 俗礼仪。学校的伙食也改用西餐,好让大家学会用刀叉,习惯法 国的饭食。
预备学校原定学习时间为半年。我入校较晚,不到四个月, 就开始做出国的准备了。正在这个时候,四川省俭学会预备班的 学生,由吴玉章带领来到北京,要和我们一起去法国。我们这一 班是留法俭学会预备学校第一班。四川省来的算是第二班,名义 上是第二班,实际上没在方家胡同上课,只住了一段时间就和我 们一起赴法了。
第一批俭学生赴法
第一批赴法的俭学生共有四十人左右,其中北京预备学校的 二十多人,四川预备班的十多个人。我们这一批是坐火车去法国 的。那时坐船去法国不用护照,坐火车经过西伯利亚,帝俄非要 护照不可。于是俭学会又给我们亦了护照。当时,.北京有个欧洲 人办豹类似旅行社性质的万国卧车公司,租了六国饭店的房子, 兼办人车票、船票等业务。我们的火车票就是在那儿买的。为了 从俭,买的三等嘉 票价一百多块光洋。护照办了,车票买了, 走还有困难。因为我们这批人中间没有懂俄文的,也不知谁的英 文好,路途没有翻译,诸多不便。原拟请俭学会创办人之一齐如 山来护送,因他无暇不能伴行。正在犯难的时候,赶巧有一位广 东人李骏(号宪章),加入了俭学会,和我们就伴去法国。李骏不 但懂广东、上海等好几个地方的方言,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接着又通过朋友找到一位姓王的东北 人,原先在俄国圣彼得堡铁道学院念书,回中国探亲,正要返回 俄国。我们一商量,大家凑钱给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请他给我们 当翻译。.
临行之前,大家还在北京八大饭庄之一的“燕喜堂”聚过一 次餐,一方面是酬谢老师和办事人员,另一方面是欢送留法学生。 餐后全体在堂前合影留念。
1912年11月中旬,我们由北京前门车站出发。那时,中国铁 路没有直通边境的车次,中途要换好几次车,非常麻烦。到了中俄 边界,更得换车了,因为俄国的铁路是宽轨,比其他一些国家的 都宽。车到莫斯科还换了一次车,然后经过华沙,柏林,布鲁塞 尔,最后到达巴黎。路途一共花费了二十四,五天的时间。
我们到达巴黎时,李石曾、齐竺山以及中国豆腐公司的工人 等多人,都在车站迎接我们,然后把我们领到一家旅馆住下。旅 馆楼上有两间房间,是中国留法学生同学会的会所。
第二天等候办理留法居住等手续,第三天我才与部分同学去 往蒙达尼。当我们到达蒙达尼时,中学校长带同先期赴法已在该 校读书的顾石君(兆麟)等到车站迎候。顾石君同乐佑申、乐笃 周、乐夔、李宗侃、索某等六人是俭学会第一批学生提前赴法 的。
蒙达尼中学
留法俭学会原来计划,在法国自设会所,以供俭学生来法食 宿。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法国有不少学校都可以安排中国留学生 食宿,收费也很低廉。留学生食宿在法国学校,和法国学生朝夕 相处,也便于熟悉法语。于是,自设会所的计划放弃了,改由李 石曾和蒙达尼农业学校的教务长法露出面,与巴黎附近的学校接 洽,安排俭学生的食宿,并为这些人开设专班。首先试办的就是 蒙达尼中学,以后还有枫丹白露、木兰等地的中学。所以,早期到 法的中国俭学生,大都安排在蒙达尼中学。
蒙达尼中学校长的姓名我想不起来了,通常我们称他为校长 先生。还有一位叫沙博的是学校管财务的。他俩对中国学生都很 热情,安排.照顾得特别周到。我们才到的二十多人,单独编一 个班,同住一间大屋子,有一个管理我们的法国先生也和我们住在 一起。比我们先去法国的顾石君等七名俭学生,也在蒙达尼中 学。他们已和法国学生混合编班和住宿。学校的作息制度很严,起 床后只给五分钟的盥洗时间,晚上就寝也只给五分钟的脱衣服时 间。我们刚入校,还不习惯,有的同学只好躲在被窝里脱衣服。 全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很多,饭前饭后、课间都有。下午末节课 后,活动的时间更长。在自由活动时间内,全体学生都必须到操 场去活动,未经老师许可,不准去教室、自习室和回宿舍。用餐 时各人都有固定的座位,每餐只要有一个人没吃完,全体都不能 离席,管理生活的先生还要逐个检査,有剩下饭菜的,就问你缘 故3如有病,及时给你治疗,没病说假话的就要受罚。
我在蒙达尼中学学了将近一个多学期,因为同学程度不齐, 进度较慢。李骏找我和陈杨杰商量,一同去巴黎求学。1913年暑 假前,我就离开了蒙达尼中学,和李骏、陈杨杰一起到了巴黎。
私寓求学
我们到了巴黎,本想找一所正式学校学习法语,后来听说有 私人授课的,可以供给住处。经由俭学会人员介绍,我们就在巴 黎边区的古尔博瓦找到一个名叫吕班的家中学法语。吕班是一所 自办的私立小学的校长同时兼任该区的副市长,在法国,“小学校 的校长,必须经过国家小学教师特考合格,才有资格担当。我们不 但住在他家,还和他的家属一同就餐,这样对于我们熟悉法语倒 有很大帮助.
在吕班家里学习不长时间,一天褚民谊和当时中国驻荷兰公 使魏祖东路过我们住所,劝我们去比利时学习法语。因为比利时 的生活费用比巴黎便宜。于是,我又和一个广东同学王绍辉相 约,一起去到比利时的首都布鲁塞尔。
在布鲁塞尔,我和王绍辉也是住在私人寓所。过了暑假,我 们进了一所以它的创办人侯白命名的侯白学院。入校时,校内已 有四名中国学生,一位是旗人索续纲,另三位是冯启球(广东人), 徐学洛(广东人)和沈某。1914年暑期,我到巴黎度假,没等 回比利时欧战就爆发了。我只好又去住在吕班家里。吕班认为我 学的法文已够入专门学校之用了。于是,介绍我入了巴黎工筑学 院。
在巴黎工筑学院
我入巴黎工筑学院,是在1914年暑假过后。当时,战争突起, 全法震留法中国学生也受影响,有人甚至提出弃学回国。后 来,蔡元培、李石曾等人在蒙达尼发起成立《旅法学界西南维持 会》,组织留法中国学生迁到法国西南的望带等省,并就地联系学 校继续求学。我认为已进入工筑学院,所以没去法国南部。和我 同时留在巴黎的中国学生还有好几位。当时国际汇兑不便,学费 来源不济,大家一面向我国驻巴黎使馆请求帮助,一面聚在一起 商量对策。李骏提出到法国军队去服务,可是大家又不会打仗。 李骏又提出参加红十字会,大家都同意了。后来,从吕班处得悉,没 入法国国籍的人,当时不能参加法国军队。我们入伍的计划,不 得不打消了。
法国当时是全民抗敌,工筑学院的老师多半都应征入伍去 了。那时武器还很落后,大炮的瞄准器很差,要靠入工计算。工 筑学院的老师多被分派到炮兵或工程部队。战争刚开始时,法国政 府规定,年满二十一岁的人才能入伍,后来降到十八岁。不够入 伍年龄,留在学校的学生还很多。法国政府考虑到留校学生的求 学问题,安排已入伍的老师,每人每月由前线回校一、二次,给 学生讲课。既然能继续求学,我们也就安心了。
那时,在法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大部分学习都比较用功,平时 来往不多。由于经济和嗜好的关系,大家都乐意在中国人开的饭 馆吃中餐,中国饭馆无形中倒成了留学生相互联系、交往聚晤r 的“联络站”。我们经常去的一家饭馆,是一位姓肖的中国人开的, 据说他原来是前清政府驻法公使孙宝琦的厨师。孙宝琦回国时, 他没回国,留在法国开饭馆谋生。这位肖老板,虽然文化低一些, 可是为人正派,明于是非,对中国留学生更是格外关照,有的学 生一时手头拮据,他就让欠账吃饭,听到人们赞扬中国,他就高 兴。所以,在法华入都乐意到他的饭馆就餐。某日,有三个中国 人到他饭馆吃饭,菜也点好了,老肖见是生客,就问他们从哪儿 来。其中,一个人炫耀地说,这两位是袁大总统的公子,路过法 国,去英国留学。老肖一听,顿时就恼了,说袁世凯的儿子,我 供不着,生把他们给轰走了。这件事博得大家的赞赏。我至今还 记忆犹新。
说到此,又引起我对另一件反对袁世凯事件的回忆。曾经教我 们法文的铎尔孟后来当了袁世凯总统府的顾问。袁世凯复辟做皇 帝,叫铎尔孟到法国替他做宣传。铎尔孟到法后,大家对他的来 意均有所耳闻,都不屑与他相见。当时,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很 低,法国报纸很少登载议论中国的文章。有一天报上却登了一篇 为袁世凯称帝涂脂抹粉的文章,更令人注目的是,作者竟是中国 留法同学会的会长,这个人的姓名我已忘了。文章发表后,留学 生纷纷责问他,为什么未经同学会开会通过,就以留法同学会长 的名义发表文章?他搪塞不过,只好答应开会讨论。会场就在中 国留法同学会会所。会前他只给部分会员发了票,开会那天,我和 吴玉章等四个人一起去的,四人中只吴玉章一人有票。到了门口我 们就被法国看门的拦住了。吴玉章用法语与那个看门的交涉了一 番让我们进去。我们这几个没票的人一进去,后边没票的也跟 着都入场了。来参加会的人中,有不少人是专门来与这个会长算账 的。这个会长呢?也有些不识时务,开会时他先讲话,冲着没票 的人指责说I今天来的人,很多没有票,乱七八糟的哪行。他的 话音还没有落,有一个原来在李烈钧讨伐袁世凯的军队中当过团 长的留学生何子奇,上前打了他两个大耳光,大家跟着一轰,就 把会给搅散了。这以后,中国留学生中再没有人敢公开发表文章 吹捧袁世凯了。
工筑学院设有三科, 土木工程(包括铁路等)、房屋建筑(包 括市政工程和电业工程)。我学的是建筑工程,学丁三年,毕业考 试也通过了,文凭却没拿到。原来学校规定,考试及格只是理论 上通过了,能否在实际工作中运用,还要通过六个月的实习期进 行检验。通过实践,证明所学的理论能在实际工作中运用了,才 发给文凭。我因为家兄故去,家母需我回去照顾,没等实习就回 国了。我的工校毕业文凭是在回到北京后,经过一年多的实地工 作取得证明文件寄去巴黎才换回来的。
方巾巷留法勤工俭学会预备班
1917年秋冬,我离法回国,和我同行的有乐笃周,葛敬中, 昊应基三人。因欧战未停,要绕道美国才能回国。船到上海,又 遇上华北遭水灾,津浦路被阻,只得乘船到天津,再转北京。到 达北京已是1918年初了。回到北京后第三天,李石曾即叫王绍 辉来找我去方巾巷,参加留法俭学、留法勤工俭学、中法文化沟 通运动的工作。
在方巾巷,见到了李石曾、蔡元培、吴玉章等很多熟人,才知道 留法俭学会、留法勤工俭学会、华法教育会的会址都在该处建三 会”已在那儿办了一个预备班,有二十多名学生,大都是四川省 来的,由吴玉章和华林具体负责。这一班学生将近结业。吴玉章 和华林因受段祺瑞反动政府的排斥,正准备离开北京去上海,希 望我当时就能去帮忙,好接替他们的工作。我因为刚回国,还没 找到正式工作,就欣然接受了。
我去方巾巷工作不久,预备班就结业了。接着在方巾巷开亦 了一所“孔德小学”。同时还办了一个法文夜班,约有十几个学 生,每晚学习两个小时,外交部一位姓郑的(名字记不清了)任 法文教员。
刘兰塑留法勤工俭学会預备班
方巾巷的房屋不多,办了孔德小学,预备班就占不下了,只得 另找校址。正好当时刘兰塑,胡同南口外,东边路北有一座拐棒形的 二层楼房,法国人在那儿办了一所专为赴法华工提供翻译人员的 翻译学校。他们经办不善,维持不下去了。蔡元培、李石曾等人与法 国公使商量把它接收过来。由我负责在那儿办了一个预备班。这座 楼房在北京图书馆的西边,前几年才被拆除。当时也没给预备班命 名,现在只好根据所在的地名来定名,暂称它为刘兰塑留法预备班 吧]
刘兰塑留法预备班大概是在1918年夏季开办的,前后开了 两,三个班,学生有从山西成批来的,也有从四川,湖南、河北等 地零星来的,总共有六,七十人。无论是本地或外地学生的住处, 均由本人自行设法解决,学校不收寄宿生。这两、三个班一直办到 "五四,过后才结业广五四Q那天,预备班的学生大部分也都上街参 加游行示威去了。记得当时我还从办公费中给他们支了一部分钱, 作为参加运动的经费。留法预备班参加“五四”运动的人数虽不多, 由于是乘坐汽车散发传单,方式新鲜9目标显著,影响倒也不小。
长辛店留法勤工俭学会預备班
刘兰塑留法预备班开班后不久,我又去长辛店京汉铁路修械 厂联系,打算在该厂中附设一个留法预备班。修械厂除了总务 处,其他各处的负责人,正职都是法国人,中国人只能任副职。 我先与机务处一位姓范的副处长联系,他对预备班学生到工厂实 习不能作主,犹豫不决,又与处长马尔丹商量,他倒痛快地答应 •当时说定,学生宿舍由勤工俭学会租房解决,法文教员也由我 们负责聘请,工厂给留法预备班提供教室,并为学生在工厂中学 习技艺提供方便。
长辛店预备班于1918年秋开班,学生大部分是从湖南来的; 保定育德中学附设的留法预备班也转去一部分,只办了一个班。 法文教员聘请工厂中的两位工程师担任,其中有一位可能叫史进, 留法勤学会派王永铭当管理员,日常工作由他操办。
天津留法勤工俭学会预备班
1918年夏秋,留法勤工俭学会委托李石曾的内兄、天津历史 博物馆的姚同彭馆长,.负责在天津设立一个留法预备班。李石曾 那时经常去天津,顺便也帮着筹划。不久,即在一所中学内附设了一个预备班。这所中学的校名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曾有一 个计划,想把那所附设预备班的中学,办成一个留法预备学校。 后来因为经费、教员都有困难,没有实现。我曾为预备班的实习, 与天津造币厂,挂钟厂、高阳土布厂等工厂进行过联系。
翊教寺高等法文专修馆
五四”运动前后,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发 展,各地来北京找留法勤工俭学会联系赴法.要求入留法预备班 的人越来越多。刘兰塑留法预备班占用的那座楼房,在那种形势 下,就显得太小了。经过多方设法,才找到了翊教寺这个新校 址。
翊教寺当时是权度制造所的产业,制造所本想在那儿建立权 度制造厂分厂,因经费不足,分厂还没建,房正闲着。我们募捐 了一部分款,通过我的友人曾在比利时留过学的何尚平,与 权度制造所的所长郑朗昭商洽,把翊教寺租了过来,在那儿开办 留法预备学校,也就是北京高等法文专修馆。
翊教寺内的房舍虽然破旧,但间数不少。我们修缮了一些房 间做教室和办公室,还修了几间大房间供学生住宿。外地来的学 生大部分都住在校内。学校的董事长由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兼 任,董事有李石曾、吴稚晖。校长由北京大学教授顾孟余兼任。 办事人员有王柱卿和丁鲁泉,他们俩主管文书。还有一位管财务 的姓侯,另外,还有几位办理事务的人。我当时已在中央观象台 工作,兼任法文专修馆的总干事。
当时教育部规定,大学需经教育部,中学需经学务局批准后 才能开办。我们就向学务局打了个报告。学务局局长王化初, 是河北保定一带的人,与李石曾常有来往。顾孟余的弟弟顾石君, 是学务局的一个科长。因为有这两层关系,报告很快就批回来 了。为什么"高等0法文专修馆不报教育部,而报学务局审批呢? 说来也有些可笑。法文专修馆原是一所学习法文的预备学校,充 其量也只相当于中等专科学校的程度。可是学生中很多是高中毕 业生,他们乐意在校名前冠以*高等*二字.似乎加了这两个字, 学生的身价也就高了一等。其实只是一个虚名罢了。没想到这个 戴了帽的校名传开后,倒有人跟我们叫起真来了。问我们法文 有什么"高等L“低等”之分,弄得我们倒不好答对。
高等法文专修馆于1919年秋形卜,入校的学生很多,约有二 百多人,湖南省来得最多,四川省次之。那么多学生同时来校, 只好同时开了四、五个班,每班学生约四、五十人。班开多了,教 员跟着也要多请。当时共请了十几位,我还能记得姓名的有I中央 观象台台长高鲁,观象台气象科科长蒋炳然,铁路工程师洪光崑, 北京大学法文教授贺培之和何尚平等一些人。此外,权度制造所 所长郑朗昭、蔡元培之子蔡无忌、李石曾之子李宗伟,这些都是 留法或留比的学生,也是留法勤工俭学这一事业的积极支持者, 他们都属于义务教员,专修馆每月只给少许车马费以作酬劳。
因为教员都是有工作,抽空来专修馆兼课的,所以任课时间 也要根据他们的时间来定Q 一般釆取预先公布的办法。即哪一班 在什么时间,由哪一位教师讲什么课。如果教员临时有事不来了, 课程随着就得更改。教员来迟了,课就往后推,好在学生们都知道 教员大都是尽义务来兼课的,对这些问题也都能谅解。
高等法文专修馆的课程很单纯,课堂上只学法文,当时授课 所釆用的课本中,曾用过一种叫“百尔力兹”的课本丁百尔力兹* 分很多册,法国教外国入学法语的组织多釆用它。这种课本的优 点是“快”,几个月就可以学会简单的对话。所以专修馆也用它作 课本。
除了学习法文,学生还要学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我们通过 权度制造所,购置了五十个台钳和一些平板桩,供学生练习做铿高等法文专修馆的学生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赵世炎,他对 众人的事很热心,口才也好。学生中数他最能说,学生中有事, 多由他出面找我商量解决。记得有一次他找我商量,认为教学进 度太慢,要求提前去法国留学。我当时因船票不好解决,没有同 意.为此,与他发生过争议。
在经办翊教寺高等法文专修馆的同时,我还协助过保定育德 中学附设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的事务,曾去那里讲过一次话,对 育德留法预备班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保定育德中学附设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
育德中学附设的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创办于1919年夏秋 之际。育德中学校址在保定西关,离火车站不远,预备班就设在 校内。这个班和翊教寺高等法文专修馆一样,是个高级班,学生 大都是高中毕业生。当时育德中学的校长是王喜增(国光〉,他对 留法勤工俭学也很热心,在预备班开设之前,他曾请蔡元培、 李石曾到育德中学讲演。我去育德中学时,预备班早已开办了。在 育德班教法文的是曾在巴黎豆腐公司做工的李广安(光汉)、教数 学的是解放后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的刘仙洲,还有一位教国文的 孙君。学生除了学习法文、数学、还要学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
刘少奇、李富春,李维汉等一些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曾是育德 留法预备班的学生。
布里村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
布里村当时属直隶省該县(现属河北省高阳县)。1918年初, 我到方巾巷留法预备学校帮助工作时,就听说布里村已设了一所
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是李石曾,段于均(布里村人,北京大 学庶务科科长)经手筹办的。布里村我没去过,情况知道的不 多,只知道那儿的经费比较困难,大部分是从社会上筹措的。
1918年上半年,段子均曾在北京为布里村留法预备学校筹措经费 卖过彩票。1918年夏,李石曾、段子均请了当时正在北京演出的 高阳县高腔戏班著名昆曲演员韩世昌,侯益隆等,齐如山请了著 名京剧演员梅兰芳、姜妙香等,在原江西会馆(现北京宣外大 街路东),同台唱了一场义务戏。门票收入除了必要的开支,剩余 一千五百块大洋,都补给了布里村留法预备学校。
布里村留法预备学校的法文教员,好象也是巴黎豆腐公司的 工人。数学教员沈宜甲是安徽人。1919年间,他曾到北京找我接 洽赴法事宜,以后他也赴法没到勤工俭学去了。
在演义务戏的前后,蔡和森曾来北京找李石曾联系湖南学生 入留法预备班的事项,我见过他好几次,他是个瘦高个子,人很精 神,也很健谈。以后听说他带着部分湖南学生,也到布里村留法 预备学校去了。
除上述各留法预备学校(班)外,四川、广东、山东等地, 也先后设立过留法预备班。湖南也有过这种计划,北京大学教授 杨怀中曾与我商洽过,后因请不到法文教员而作罢。
1920年秋,我再次去法国,留法勤工俭学会及北京高等法文 专修馆的工作,都移交给徐廷瑚(海帆)去经办了。
里昂中法大学
我第二次去法国,一是以中国教育考察团秘书的身份,随团 去法国考察法国的教育事业3二是受华法教育会的委托,参加改 建里昂中法大学校舍的工作,三是个人准备入法国的大学,进一 步深造。
中国教育考察团的团长是髙鲁,我任秘书。我去了法国后, 入里昂大学学数学,同时兼管里昂中法大学的改建工程,考察团 的活动很少参加。
里昂中法学院,通称里昂中法大学,就是中法大学海外部 分,校址是占用里昂圣义黑乃区旧炮台内的兵房部分,也就是留 法勤工俭学生于1921年秋占据过的那所校舍。中法大学是利用 法国政府退还的部分庚子赔款,由中国和法国教育界联合办起来 的。中法大学在国内有北京中法大学(起始设在北京西山碧云寺 内,名为西山大学。后迁进北京城里东皇城根),在法国有里昂中法 学院。该院当时设有董事会,中国方面的董事长是李石曾,法国 方面的董事长是里昂大学医学院院长雷宾。
里昂中法大学占用的圣义黑乃校舍,实际只是一座包括校务 管理办公室、教室,职工宿舍和一些有关设备和学生宿舍。在校 内学生只能听授补习课,如I法文、数学、特约讲演等,没有 文.理、医、法等大学课程,因没有教员。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 很简单,学校如果从国内聘请教员到法来任教,不如把学校办在 国内3如在法国聘请教员,只有从法国大学聘请,那样就不如让 学生直接入法国大学听课好了。所以里昂中法大学的学生食住在 圣义黑乃校内,听课、考试都在里昂大学的各学院。等到毕业 时,里昂大学发给证书,中法大学也发给文凭。
至于中法大学为什么要设在里昂,第一是里昂为法国的一个 大学区,学院较多,可供中法大学学生分科求学;第二是里昂的 生活费用比巴黎等地便宜,符合俭以求学的宗旨,第三是里昂市 长奈赫尤赞助这个事业,把一座旧炮台供学校做校址。
这座炮台在里昂市南边一个小山顶上,朝东有一座二层楼 房,校门开在底层中间,楼上是女生宿舍。北边临街有一座四层 楼房,下层是教室、饭厅和职员宿舍,上边三层是男生宿舍。院 于中间有一座二层楼房,下层是礼堂,上层是校长办公室。第一任校长是吴稚晖。院内还有几排平房和一处受法国国家保护的文 物古迹——古罗马水渠遗迹.与炮台东北角相对的街中,有座河 北省高阳县布里村段秉鲁、段秉武兄弟开设的协和饭馆。我们经 常去那儿吃水饺。
校舍修建竣工后,1921年暑假,我同两位同事去到马赛迎 接由国内来法的第一批中法大学学生。回到里昂后,在学校正式 开学前我离开里昂,到巴黎入了巴黎大学。我到了巴黎后,才听说 有一部分留法勤工俭学生占据里昂中法学院校舍的事件。关于此 事我不知其详情。当时我已不在里昂中法大学担任任何事务,要 去巴黎继续在巴黎大学进修数学。近年听说有某君笔记中说,当 时我曾同褚民谊坐汽车到法国警察局去找法国警察,我现在对此 事毫无印象,回忆不起有这样一件事,恐系传闻之误。
我于1923年底回国。回国时,留法勤工俭学这个事业,基本 上虽然无变化,但表面上有些停顿了。留法俭学会、留法勤工俭 学会、华法教育会的机构也不单独活动了。
现在回过头来再集中谈谈有关这“三会”的概况。
留法俭学会
留法俭学会建于1912年,发起人有李石曾,吴稚晖、汪精 卫、张溥泉,褚民谊、齐竺山,张静仁等人。蔡元培当时任教育 总长,对这个事业给了很大支持,把已经停办的师范学校的校舍拨 给俭学会作会所。以后俭学会附设的留法预备学校也开设在此。
留法俭学会的宗旨,简而言之,就是以节俭的方法,达到留 学的目的。会的组织很松散,既没有会长,也没有专职干事,遵 守会约的就可以成为会员。会约的具体条文我几乎全忘了。只记 得它也有&六不会”提倡的"不抽烟、不饮酒、不狎妓、不賭 博……鈔等内容。我只记得这&几不”的原因是,当时俭学会预 备学校的学生,很多也是“六不会”的会员/六不会”的会员并 不是全做到供六不”才能加入,而是做到“一不”或“二不”的就可以 加入。我当时就是以4不纳妾气*不抽烟。这两条加入“六不会”的。
北京留法俭学会成立后,四川和上海也先后成立了同样的组 织。四川留法俭学会的发起人是吴玉章、朱芾煌等人。并且在少 城济川公学设立了预备学校。前文谈到我们北京留法俭学会预备 学校第一班学生出国前夕,吴玉章,朱芾煌带了一批四川学生到 北京,与我们一齐赴法,就是四川俭学会预备学校的第一期学 生。
上海留法俭学会的发起人也是李石曾,吴稚晖,张静江等 人。在那儿没有会址,也没有设立预备学校。
北京、四川,上海的留法俭学会,都是各自独立的组织,不 存在总会、分会那样的从属关系。
民国初建那个时候,中国女子念书的很少,岀国念书的就更 少了。为了改变旧的习惯,鼓励女子出国留学,俭学会的发起 人,还组织了“留法女子俭学会' 我们那一班就有郑毓秀、张一 宝两位女学生。后来第三班又有王静远等两位女学生,就是响应 号召来参加预备班的,后来也都赴法留学了。
还有一个'留法居家俭学会”也是那时组织的。当时全家去法 国的,有蔡元培、李石曾、汪精卫、曾仲鸣、方君瑛、齐竺山等 十来家。以后是否也有全家留法的,我就不清楚了。
留法俭学会成立后的一年内,成批或个别赴法俭学的人数, 共计一百多人,超过了过去十年公费生的总数。
我到法国以后,听说北京留法俭学会的会址,因当局作梗, 被迫迁到皮库营的四川会馆。预备学校也随着迁往,以后不久都 被迫停办了。
北京留法俭学会的会所和预备学校虽然停办了,但留法俭学 这个事业,这种主张却仍在继续。
留法勤工俭学会
留法勤工俭学会成立于1915年,比留法俭学会晚了三年。但 提出留法“勤工俭学关这种主张,却早于留法俭学会的成立。
早在1909年,李石曾由国内召股,在巴黎西北郊的哥伦布 镇,开办中国豆腐公司。陆续从河北省高阳、蠡县一带,招募 了三、四十名工人。这批 工人数量虽不多,但却是最早赴法的华 工。高阳县也由此博得了“华工之乡”的称号。
辛亥革命前后,豆腐公司工人齐致(云卿)、张秀波、李广 安(光汉)发起;工余求学。在豆腐公司成立了工人夜校。学 习内容有国文、物理、化学,数学和法语。李石曾主讲物理课, 俭学生李麟玉也曾在豆腐公司夜校教国文工余求学"收效显著,李石曾、蔡元培、吴玉章等人,又反 其意为;学余做工”,在法国发起并成立以“勤于工作,俭以求 学”为宗旨的“留法勤工俭学会力。
留法勤工俭学会虽然于1915年就成立了,但直至1918年我 回国之前的几年间,不曾听说有人赴法勤工俭学,这可能与第一 次世界大战正在进行,交通不便,蔡元培、李石曾、吴玉章等人 均在法国,国内无人推动这一事业有关。
1918年初我回到北京时,留法勤工俭学会与留法俭学会、 华法教育会合署在方巾巷办公。方巾巷办起孔德小学以后,会所 迁移到南河沿的石袱子庙(现北京市政协所在地)。石駄子庙原先 是座喇嘛庙,当时为欧美同学会所占用。院内正房五间,东西厢 房各三间,我们借了东厢房三间作会所。留法勤工俭学会的组织 也很松散,既没有会长,也没有专职人员。在会中帮助工作的, 大都是俭学会的会员。这些人都是留法回国的俭学生和早年赴法 的华工。无论出国留学与否,只要赞同学会宗旨的,都可以入会成 为会员。学会在法国成立时,入会不交会费。我回国时,入会者 一律交二元会费。
留法勤工俭学会当时的主要工作,一是鼓吹勤工俭学之优越 性3二是在各地开设留法预备学校(班)。至于,勤工俭学生赴法 之种种事宜,均由华法教育会出面受理。
“五四,运动前后,留法勤工俭学在新文化运动浪潮的推动 下,迅速形成高潮。各省来石獣子庙联系赴法,要求入校预备的 人.络绎不绝,留法勤工俭学会大有门庭若市之势。
当时很多知名人士对这个事业都曾给予积极的支持和帮助。 我印象较深的有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北京大学教授杨怀 中,以及熊希龄、林森等。湖南学生到北方入校预备的事宜,大 半是通过杨怀中接洽办理的。
第一批赴法的勤工俭学生,于1919年三、四月间,由上海 启程,约计一百人。到1920年,我第二次赴法前,成批去往法 国勤工俭学的已有十余批,每批人数,多则逾百,少则几十,总 计不到二千人。
华法教育会
1919年5、6月间,.蔡元培、李石曾、吴玉章等人,与法国 有关人士,主要是教育界人士,为加强中法两国文化交流,促进 教育发展,于巴黎发起成立华法教育会。并于巴黎自由教育会会 所召开成立大会,与会的中法人士共有五、六十人。我当时正在 巴黎求学,也应邀参加了大会。会上蔡元培、李石曾和法国方面的 穆岱(下议员)、欧乐(大学教授)都发了言。会后推举蔡元培 和欧乐任会长j汪精卫和穆岱任副会长3李石曾、李圣章和辈纳 (中学教员)、法露(农校教务长)任书记:吴玉章和宜士(小学 教员〉任会计。
华法教育会成立后,法国方面的办事处设在自由教育会内3 中国方面的办事处设在一条街的一座二层楼房内。巴黎市分成若 干个区,好象现在北京市分成几个区一样,不同的是区的行政长 官,法国不叫区长,而叫市长。这条街不是属于巴黎市的一个 区,而是巴黎毗连的一个区镇。
华法教育会成立后,兴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巴黎东方语言 学校赞助下,开设了一所华工学校。第一班二十余名学生,大都 是中国豆腐公司和瓦尔斯人造丝厂的工人,如马志远,杨梦游、 赵风洲等。学习内容除了中文,法文、数学等文化课,还要学习 简单的工艺。法文由法国先生担任,其他课程分别由蔡元培、李 石曾、李圣章等人担任。这一班学生毕业后,大部分都当了华工 和留法勤工俭学生的翻译和领队。
蔡元培、李石曾、吴玉章等人回国以后,先在方巾巷设立会 所,以后迁到石厭子庙建三会”的会牌,从这以后才挂出来。
随着留法勤工俭学事业的发展,广东、四川,上海,湖南等 地,先后成立了华法教育会分会。北京的华法教育会名义上成了 全国的总会,实际与各地的分会没有从属关系。
同样,华法教育会与留法俭学会、留法勤工俭学会也不存在 从属关系。共同的发起人,一致的目标,相似的工作内容,把这 三个会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但它们仍然有自己产生和发展的具体 条件。不失为各自独立的三个社会团体。
对这“三会”的情况,我能记忆起来的就这一些。由于个入 的经历所限,以往保存的日记和大部分书、刊资料,在十几年前 都已散失,年长日久,记忆中的往事也都淡忘了。疏漏与谬误之 处,尚望识者指正,读者见谅。
访问、记录,郑名桢、王章书
整理:郑名桢
198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