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劳动、学习生活的回忆
齐 笏 屏
        我是河北省人,童年的时候,正是世界列强不断侵入和瓜分我国的时候,而在软弱无能的清政府统治下,偌大的中国正日益沦为帝国主义的殖民地,这一切在我心里种下了忧国 忧 民的种子。年岁稍大一些后,随伯父来到北京,进了一所商业学校。不久,"五四*运动爆发了。"提倡国货,振兴实业"的口号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感到要改变中国贫弱的现状,必须建立和发展本国工业企业,摆脱帝国主义列强的控制和羁绊。
        1919 年秋,由赴法勤工俭学的倡导人蔡元培、李石曾 等 创办的北京高等法文专修馆成立了。我怀着争取到法国学会一门先进技术以报效祖国的愿望,报名进入了专修馆学习。
        学校的校址在北京西城区祖家街附近(现在的教育胡同),校长是蔡元培,法国的汉学家铎尔孟为顾问。学校主要是 学 习法文。教员有北京天文台台长高鲁,农业部农业司司长徐庭瑚,以及几位从法国归国的留学生。如任教务主任与学监的彭济群、兼教实习的段奇伟、段树勋等。记得当时读的法文课本名是"白尔力兹"(译音)。此外,还开设了机械学与制图学等专门课程。校内有宽敞的实习车间,中间放置虎钳案台,靠墙部位还安装有简式车床、钻床以及砂轮机等教学实 习 设 备,可供几个班的学生同时实习。就在这里,我学会了作为一个机械工所要掌握的锉平、铲平、打榔头等基本功。
        那时席卷全国的爱国运动浪潮也涌进了高等法文专修馆。学 校成立了学生会,其中的一些骨干都是“五四”运动的积极分 子,如赵世炎、李实、卢汉、郭隆真、刘清扬等。赵世炎在北京 高等师范学校附中时就参加了 “五四笏运动。他很有工作能力, 对人热情,群众关系很好,同学们都愿意接近他。后来他也到了 法国,听说回国后牺牲在上海,我很悲痛。
        当时我的同班同学还有固让、王用舟、尚志、谢树英等。
        1920年暑假前夕,我们从法文专修馆毕业。许多同学当年 就赴法了,我觉得自己的法文水平还太差,就又入了宣武门内的 北京高等法文学堂学习。这是一所法国天主教会办的外语学校。 在那里我学习了两年半。
        1923年暑假,我由上海登上法国邮船"波尔多”号,启程 赴法了。我的一切出国手续都是由李石曾委派的齐云卿代为办妥 的。经过漫长的旅程,我终于到了法国首都巴黎。在老朋友田士 宗等引导下,来到旋法华侨的大本营“拉加来那高隆布”安顿下 来。
        来到法国后第一步就是要决定学什么专业和找到合适的工 作。我所在的“拉加来那高隆布”地区有华侨协社.以及河北高 阳、蠡县人开办的“中国餐馆 “中国豆腐公司。等。晚饭后, 大家总习惯凑到一起坐坐,叙谈叙谈,而谈话的内容总不免集中 到寻找工作上来。从大家的议论中我了解到,中国勤工俭学生要 找到满意的工作是不容易的,多数人都是干一些又脏又累、工资 极低的工作,但这并没动摇我要掌握一门专业技术的决心。我得 知在留法的中国学生中学习铸造工程的人寥寥无几,而翻砂工作 又特别脏和累,身体不好的人根本不能胜任。但是要发展和振兴 本国的工业,铸造工程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在"工业救国'思想 的驭使下,最后我还是选择铸造工程作为自己的专业,决心填补 本国这项技术的空白。在李广安的建议下,我在巴黎卢森堡公园 附近的一条小街上找到中法友谊会,请他们帮助把我介绍到法国 中部克鲁邹城施乃德冶金企业公司去学习铸造。虽然接待我的一 位法国人十分客气,答应马上给我办,但当时工作难找,我并不 敢抱太大的希望。幸运的是,一周以后,我就收到了中法友谊会 的信,•并附有该公司的文件,同意接纳我去学习。我怀着兴奋的 心情到克鲁邹城报到,当即被分配到该公司欧战后新建的一个现 代铸造厂艺徒训练班学习铸造,走上了我理想中的“工业救国” 之路。
        我所实习的这个工厂是由一个生铁铸造厂、一个有色金属铸 造厂、一个模型制造厂和一个包括物理、化学、机械性能材料的 大实验室组成的。当时到这儿学习的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但是法 国的工人,老师对我都十分和蔼诚恳,使我处处感到法国人民对 中国人民所怀有的友好热忱,逐渐消除了身在他乡的陌生感。
        我首先在艺徒班学习了半年左右。在这里除了学习技术并实 际操作外,每周有四个下午学习理论课,开设的课程有造型、燃 炉操作,配砂,制图,识图、木模制造等。讲课的老师都是该厂 的工程师、技术员。我们艺徒班的老师是拉维尼先生,他有五十 岁上下,平时对徒工既严肃又和蔼.讲解技术时总是循循善诱, 不厌其烦,经常单独给我进行技术操作上的指导。每当我出了废 品,他总是首先让我提出自己的看法,再和我一道分析原因,找 出技术上的不足,直到我完全弄明白为止。在他的耐心指导下, 我的技术水平和理论知识有了较快的提高,自己独立完成了一件 又大又复杂的造型,拉维尼先生立刻请了L长来看,并当场考问 了我几个问题,厂长很快同意把我调到中型组去学习了。
在中型组我的学习任务更重、更复杂了。这里的工地面积比 艺徒班的要大好几倍,担负着全公司所有机械铸件的制作任务。 铸造的物件种类繁多,技术要求高,有的铸件重达一吨左右,在 这里工作的大部分是中老年技术工人。组长布里沟热情欢迎我的 到来,并一再提醒我注意安全。法国工人们手把手地教我技术, 毫无保留地回答我的问题。在他们的指导下,我逐渐摸索和掌握 了 1定的规律,可以独自承担不少工作了。那时的学艺是很辛苦 的,每天几乎不停歇地工作八小时。不论冬夏,身上的衣服总是 汗津津的,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结下一片白花花的汗碱印子。 我那时才二十多岁,正当年轻力壮,不怕吃苦。为了不浪费这宝 贵的学习机会,尽早掌握一门技术为国出力,我就这样边干边 学,坚持下来了。老师和工入们总夸我干活干净利索,有一双巧 手。
        当时担任中小型组和中型机械造型组总负责入的是欧柏,他 的技术也很高,不论多么复杂的铸件他都能完成。那个中型机械 造型组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很新奇的,它有若干部机械造型机, 凡是成批生产的铸件都可以用机械来生产。我感到这项技术对我 太重要了,以后我们中国要建立大型的工厂,成批生产现代化机 械设备,只靠人工翻砂哪能行呢?我找到欧柏要求学习机械造 型,他痛快地答应了,并告诉我首先要学会制做机械造型板,这 种型板要求精密度很高,使用的材料性能收缩性要小、抗震性 好、强度软硬适中。欧柏把我调到机械造型组学习,使我掌握了 制做型板和用机械造型的技术。
        回想当年我在施乃德冶金企业公司学艺的那些日子,真是令 人难忘。我就象一块海绵,尽情地吮吸着知识的乳汁,我真庆幸 能来到这样一个设备先进,技术力量雄厚的大企业中学习,使我 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铸件,掌握不同的技术。我也十分感谢 工厂中热情指导帮助我的法国老师和工人们,每当我提出要到一 个新的部门掌握一门新的技术时,总能得到满足。在机械造型组 学习后,我又先后在芯型组学制芯。在大型造型组参加铸造了太 平洋式蒸汽机车的双筒汽缸,煤气发动机的汽缸,水力蜗轮动力 机、在化铁炉组学配料,在冲天炉前学习掌握风速,风量、风 压,并掌握铁水温度和铁水成分检査技术'在木模制造厂学会木模的设计结构与制作以及制图和绘图;最后得到总厂长的许可, 让我来到厂中心试验室学习。这个室里的人都是工程技术人员, 主任是德少慕,他曾经给我讲过铸造工艺,是我在厂里最熟悉、 最要好的一位先生。他亲自给我讲金相学的相的形成,并告诉我 尽量多学些东西,不懂就问。在中心实验室我得到了一个极好的 学习环境,学习了金属材料的种类与性能及试验操作方法,型砂 材料的种类,性能及试验操作方法。
        在铸造厂的这段时间,我主要是学技术的,没有工资,厂里 每月只发给我能维持生活的一些费用,每天五法郎,只合我国的 五角钱。为了维持生计,我尽量节省开支,每天只吃些面包、青 菜等素食,穿的是布衣、木鞋。
        1925年冬,我结束了在铸造厂的学习,准备离开克鲁邹到 巴黎去找工作。临行前我向我的亲授老师每入赠送了一对中国瓷 花瓶,怀着依依不舍之情,告别我生活学习了两年多的地方,决 心以一个技术工人的身分去自谋生路,积攒学费,实现来法国勤 工俭学的初衷。通过两年多的学习,我已掌握了铸造的技术,更 重要的是与法国人民共同生活在一起,使我的法语水平大大提 高,我自信可以自由地生活工作在法国的工厂里了。
        重新回到巴黎以后,我首先在拉加来那铸造厂找到了工作, 每个月可以收入四百多法郎。后来我听说有一家最著名的汽车制 造厂叫“雪铁龙,是采用最新的方式来生产汽车的,我就前往该 广考工,并十分顺利地通过,遂来到这家工厂做工。我到这里工 作是有一定目的的,一方面想增长见识,借工作机会来学习工厂 内的布置.设备情况、操作方法和管理制度、原料的利用等,为 回国后发展同样性质、规模的工厂打下基础。另外,象汽车制造 厂这种生产单一产品的工厂与一般的铸造厂不同,其生产工艺是 采用流水作业的,速度快、质量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同 时流水作业都是采用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我可以尽快存下钱来,以便继续学习。
        我所在的厂子是用机器翻砂生产汽车曲轴油包的,这种铸件 对我来说真是轻而易举。我负责砂型底盘,与两个法国工人一 组,厂里规定每六分钟能制出一件砂型就算合格,而我只用两分 半钟就可以完成一件。在这个工厂里,每天除了中午三十分钟吃饭 外,必须八小时不停地干,一天下来,全身衣服总象从水里捞出 来的一样。我更是拼命地干活,过着尽可能节俭的生活,把每月 的收入储存起来。在为振兴祖国实业而求知的愿望激励下,我在 法国资本家的企业中象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工作着,用自己的 血汗换来了足够的积蓄。
        当我发现我终于有了足够读二年书用的一万法郎以后,真是 欣喜万分。我马上离开工厂,报考了比利时的*沙城劳动大学” 铸造专业,走进了专业学校的大门。这是一所工业性质的学校, 分有很多专业,设备也较完善,有阶梯式的大教室,专门的实 习工厂,教师大多是从各工厂聘请来的工程师。他们的特点是重 视理论与实际的联系,对学生要求很严,当然这对我的学习是再 好不过了。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以全部精力投入学习 专业中去。1928年秋,我以优秀的成绩从铸造专业毕业、并启 程回国,结束了我在法国五年多的勤工俭学生活。
(许璐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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