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育德中学预备班赴法勤工俭学生 夏述虞
我出生于河北省安新县水圈头村(原属任丘县),今年整八十 三岁了。自从1917年夏秋,我在保定育德中学毕业、参加育德中学 附设留法预备班学习的那个时候起,我便与“勤工俭学”结下了 终身不解之缘。早在辛亥革命那年,我经同乡刘敬胡(保定农业 专科学校教员,在育德中学兼课)介绍,考入了保定私立育德中 学。育德中学第一任校长是张纪五,他原在保定高等师范学校当 教员。时间不长校长即由高阳县人王国光接任。育德中学的设备 比较简陋,但学校聘请了保定高等师范学校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教 师和高年级学生到育德任教或兼课.学校对学生的要求很严,学 习抓得很紧,因此,育德中学的教学质量比起别的学校要高出一 筹。
王国光校长对人忠厚老实,对教育事业兢兢业业,对学生循 循善诱,是一位令人难忘的好校长。他与李石曾,蔡元培等入过 往甚密。1917年,在我们即将毕业之际,蔡元培,李石曾一行五, 六个人,从北京到育德中学来鼓吹留法勤工俭学的好处,并准备 在育德中学附设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他们来后,在学校的旧礼 堂开过一次全体会,由李石曾给大家讲话,主要内容是宣传留法 勤工俭学对社会对个人的作用,最后动员大家参加即将设立的留 法预备班学习。听了李石曾,蔡元培等人的宣传,毕业班的学生 大都想参加留法预备班,我们那个班是第七班,五十名毕业生中约有四十多名参加了预备班学习。
留法预备班办起后,啓国驻中国公使赫尔利可能从蔡元培、 李石曾等人处听说了这件峯,由河北省参议院议长王秉哲(蠡县 人,曾在育德中学任教)陪同,专程由北京到保定育德中学参观。 这个举动在当时曾引起很大的轰动。赫尔利到保定的那天,从车 站先到总督府,然后再到育德中学参观。他看到预备班办的不错, 颇加赞扬。当时盘踞保定的北洋军阀曹裾,为了表示对留法活动 的支持,也给育德中学拨了一笔经费。育德中学用这笔钱盖起了 新礼堂、饭厅,还给预备班买了几台车床。
在留法预备班的同学,我现在能回忆起姓名的有刘德慕、霍 景忠(均为清苑县人)、马恩元(定县人)、韩克宽(任丘县人)、任 鸿书(定兴县人)、王德安(磁州人)、王守成和王重威(叔侄均 磁州人)。我们这一班食宿均在学校院内。课程以法文为主,法文 教员李广安(光汉)是原来巴黎中国豆腐公司的工人。数学教员是 刘仙洲。预备班虽然有一个实习工厂,但设备很简单,只有一台 老掉牙的机床。这台机床原来是安新县的田林祥从天津买到乡间 的,因没人会用,经人介绍卖给了育德中学。育德中学也没人会 用,请入来教,也教不好,就不用了,所以我们也没学过车工。 育德中学当时有个手工教员齐国标(蠡县人),在保定西关与人合 伙开了一家专做运动器具的商店,齐国标从这家商店找了一个叫 刘勋的工人,到预备班教我们做了一段时间的网球拍,没有多长 时间就不做了。
我们在育德中学留法预备班学习一年就毕业了。毕业后本应 该立即去法国,由于欧战未停,交通中断,一时还去不成。育德 留法预备班要继续招生,我们不能在学校久留,又不愿就此回家, 经李石曾联系,我们那一班有三十多名学生,又转到长辛店机车 车辆厂附设留法预备班继续学习。这个班当年暑期才成立。我们去 了三十多人,以后从湖南省又来了一些入,加在一起有四十余入。 可能是语言、生活习性不同,南、北方学生尽管在一个班,平时 却很少来往。他们的姓名我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个湖南人罗 承鼎。与育德中学留法预备班相比,长辛店预备班的生活条件更 差些,一日三餐,主食几乎全是棒子面窝窝头,副食不是白菜就 是萝卜。可是,大家还是愿意在此继续学习。其原因在于长辛店 预备班具有半工半读性质,学生在工厂实习做工能得到一点微薄 的报酬,这笔钱正好解决了我们在校期间的学费和食宿费。长辛 店预备班的学习内容,也是以法文为主,但没有课本,教材都是 老师编印的。给我们上课的法文教师的学识水平都很高。他们多 半都是早年留法的俭学生,回国后在水利部、工业部任职,他们应 蔡元培、李石曾、彭济群的邀请,来预备班教课都是尽义务的。 在长辛店工艺实习课的条件比育德中学好多了,主要学钳工,有 一个老师傅教我们。到年底,华法教育会通知我们可以赴法了。 我们各自先回家与亲人辞别,然后到北京集合。在北京住了二十 多天。留法勤工俭学会的彭济群等人给办妥出国证明,我们就离 开北京去上海等船。
1919年的阴历正月去上海,在上海又等了十几天。临行,环 球中国学生会开了个欢送会,会后全体与会入员在门前合影留念。 三月十七日,我们乘日本船•因蟠丸”出发,同行的约有九十多 入,我能记起姓名的有沈宜甲(安徽人)、段其光(高阳布里村 人〉、刘云卿(清苑县人)、李孚昌(北京班的学生)、梁全茂(保定 人),赵近仁(高阳县人),王兰馨(高阳县人)等人。育德中学 预备班的学生这次去了约有二十多人。船行第一站是香港,然后 经新加坡,马文峡、揚兰、红海、苏伊士运河,正常航线应在法国 的马赛港登岸,因欧战刚停,法国不让其他国家的船只进入马赛 港,我们只好绕道到英国登岸。
在伦敦住了两星期,再改乘英轮到法国的担格尔港登岸,后 登火车去巴黎。三个月后,华法教育会才安排我们去法国南部的一个私人开的铝制炊具工厂做工。我们一共去了十个人,由原巴 黎中国豆腐公司工人马执中(高阳县布里村人)带队。十个人中 育德中学预备班去的占多数,如马恩元、王守成,王重威、韩克 宽、石景俊、王藻纯等人都是我在育德时的同学。工厂与我们订 了一年的合同,我做钳工,韩克宽、王守成使机器,也有做磨工 的。每天工作八小时,工资不多,除去伙食费所剩就无几了。工 余时间,我们两、三人一组,各自找法国教员学法语。在工厂做 工一年多,也没攒下几个钱。攒不下学费,进不了学校,我们都 心急如焚,几经商议,决定组织“工学互助小组七一个小组四个 人,两人去做工,挣了钱供另两人进学校学习$上学的两人把每 星期的学习内容,抄下来寄给做工的两人,做工的再利用工余时 间进行自学。我们那个小组的四个人,由我在巴黎雷诺工厂做工, 王藻纯在拉尔色乐一个海口处做工,供石景俊,韩克宽两入在格 勒诺布尔电工学校上学。互助了两年,因韩克宽回国,王藻纯去学 空军而告结束。以后我由蔡元培介绍到法国北部一个很大的兵工 厂做工。一年以后,在高阳布里村留法工艺学校毕业的侯昌国也 来这个厂做工,他技术很好,1个人能看几台机器。又过一年, 我调至钢城哈佛尔附近克鲁邹的一个分厂去做工。
在做工的几年中,我省吃俭用攒了一些钱,考入了法国的阿 尔捷梅杰学校。这所学校是工艺、技术综合性质的中等技术学校, 具有高中毕业文化程度的学生方能报考。学校有四所分校,巴黎、 昂日都有它的分校,每个分校有三个年级,每年级一百名学生, 学期三年。每年的学习内容都有详尽周密的计划。在传授系统理 论知识的同时,学校还注重培养学生的实际工作能力,强调理论 与实践相结合。学校附设的实习工厂,设备相当完善,学生在工 厂可以学习车工,钳工,木工,翻砂等各种工艺技术。这所学校 为法国培养了大批高水平的工程技术人才,是一所很有影响的技 术学校。我在阿尔捷梅杰技校毕业后不久就回国了。
回国后,我以i个学生的身份参加了老西北军,在一次战斗 中被杨虎城的军队俘虏了,由于我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平时为 人正派,不贪财。杨虎城正当用人之际,便亲自找我谈话,委派 我当了他的交通处长,接连当了八年。1936年底,我跟杨虎城一 起去西安,参加了杨虎城和张学良一起发动的震惊中外的"西安 事变七当时西安所有的交通工具,汽车,火车、飞机、轮船都归 我管。后来杨虎城出国考察,出国前给我留下五万元,让我办学 校,为他培养人才。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侵略军进入华北,西 安街头有很多由华北等地逃难来的教师和学生,,其中有天津大学 的、北洋大学的、河北工学院的,他们终日流落街头,生活非常 困难。我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办了一所私立陕西省西安高级职业 学校。学校办起不久,因日本飞机经常到西安狂轰滥炸,学校的 教学活动实在无法安定地进行,我们就决定迁校,迁到离西安市 五百华里的秦岭山里的一个小镇子双十铺。到双十铺后,学校有 了安定的环境,教职员也都认真负责,很快走上了正规。根据过 去我在法国勤工俭学的经验,就在学校推行了半天读书、半天做 工的半工半读制度,并且按照法国阿尔捷梅杰技术学校的教学方 法,注重培养学生的实际工作能力。因而学校的教学质量提高得 很快,学校很快也就出了名。1946年,教育部长朱家骅调我到上 海,接管上海中法工学院。这所学院当时已成了一个烂摊子.接 管后我一方面通过上海在产业局工作的侯昌国,花了不多的钱买 了不少日本旧机器,以增添学校实习工厂的设备,一方面设法膊 请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专家、教授来校任教,如请交通大学教授陈 容甫到校教代数,请交通大学教授林海民到校教电机……。1947 年学校改为国立上海高级职业学校。由于我把在法国勤工俭学时 的心得体会,在双十铺办校的经验一古脑儿都用到上海高级职业 学校了,学校很快改变了落后面貌,并跻身于全国名牌学校的行 列。
回忆我的一生,无论是求学或办学,都与“勤工俭学*这四 个字紧紧相连。现在国家的“四化”建设,需要大批的有用之才, 希望有关单位能系统地总结一下当年留法勤工俭学的经验,吸收 或采纳一些工业发达国家行之有效的教学制度和方法,以加快我 国人才建设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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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郑名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