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才

        我和白求恩大夫有过一段难忘的接触。由于这段接触，使我 的性格起了明显变化。

        1939年5月，我任晋察冀一分区一团一营营长。5月20日， 在大龙华战斗中，日军的机枪子弹把我的右臂肘部打断了。由于 医疗条件比较简陋，药品缺乏，卫生人员只好给用盐水清洗了 的伤口，敷上一些硼砂，用绷带包扎好断臂，吊在脖子上。当 时，分区首长和团里领导都劝我去住院。我脾气很倔，坚持不 去，只是说她仗打得紧，没功夫!”

        到了 10月上旬，我的伤口化脓感染了，高烧不退，被人抬 进了分区卫生所。医生经过详细的检查，提出了 “截肢”的意见, 并将情况向分区首长作了汇报。杨成武司令员指示，要对李得才 同志的生命负责，胳膊保不住，要做好工作。分区卫生部长张杰 同志向我转达了分区首长的意见，同时婉转地向我透露了截肢的 消息。平常我的脾气就不好，住院治疗后，情绪更坏，一听要截 肢，没等张杰同志说完，我就骂了起来:“老子上前线让鬼子把胳膊 砍掉，也不让你们锯掉!”我一边骂着，一边用左手扒开上衣，指 着身上历次战斗留下的伤疤说广老子受了这么多伤，没住院倒好 T,这次住院倒坏了，你们医院就会大卸八块。

        “真是个土佬广张杰同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了。 .

        "土佬，是毛泽东同志给我起的绰号。我参加革命前斗大的 字不识一口袋，参加革命后，也不爱学习，闹出了不少笑话。这事传到了毛泽东同志那里，他说我是个“土佬七这绰号逐渐传开。

        当我知道要截肢的确切消息后，脾气变得非常暴躁，甚至发 展到拒绝医护人员治疗的程度。我把一支驳壳枪藏在枕头底下， 心想，谁要敢动我的胳膊，我就先毙了他。

        一天,一个护士来到病房给我换药。我一见她手中端的器械盘 就骂了起来，妈的，要锯胳膊还换什么药！不换! ”护士说、李营 长，不换药，怎么治伤?”我一撩枕头露出驳壳枪说:“我用它治!” 护士不敢换药，只好走了。事后，卫生所就传开了，说:“李得才要 用驳壳枪保胳膊；以后，卫生所的领导又几次给我做工作。我跟他们赌起气来， 不仅不同意截肢，连医护人员的面也不愿意见了。由于治疗上我 不能很好地配合，伤口加快了恶化。我这个整脾气人，使得分区 领导着急，医护人员生气，个人生命危险。分区首长经过一番研 究，让分区卫生部向军区卫生部报告一下，请他们派医生来协助 工作。

        大概在10月11日左右，张杰同志风风火火地闯进病房告诉 我:“军区卫生部通知说，白求恩大夫要到咱一分区易县的各伤员 所来检査工作，还说专程给你检查一下。白大夫医术高明，你总 得让白大夫看看吧?”我听了之后，心里动了一下，白求恩的名字 我是听说过的，当时，只知道他是个外国共产党员，医术很高。 我对张杰同志说”行！可有一句话，不管是谁，锯掉我的胳膊不 行转天上午，白求恩大夫到了我所在的卫生所。听医护人员 说，白求恩大夫是骑马跑了三百里路赶来的，我很是感动。所以 等白求恩大夫来到我的病房时，我从炕上坐了起来。

        白求恩大夫穿着灰布军装，高高的个子，突出的额头，蓝蓝 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宽下巴，头发已开始 斑白，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不知怎么，我见了白求恩大夫，感到 胳膊有救了。

        白求恩大夫握住我的左手微笑着，用外国语问了一句"你好!” 又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了一句、你好!”然后，弯下腰，给我解开绷 相，认真检查起伤口来。白求恩大夫看着看着，脸色严肃起来， 眼中透出一种严厉的光芒。忽然，他用一种愤怒的口气与翻译说 起话来。

        翻译听完白求恩大夫的话后，转过身问陪同的医生L白大夫 问，他的伤口为什么感染得这样厉害?!”医生看看我，又看看白 求恩大夫，难以启口。我赶紧插了一句L他们要锯掉我的胳膊， 我不让他们治了广一个护士上前掀开我的枕头，露出驳壳枪，对 白大夫说，李营长说，谁要给他截肢，他就毙了谁。
        白求恩大夫听了这些话，把严厉的目光转向我：&亲爱的同 志，这是你的不对，你是八路军的伤员,他们是八路军的医生， 我们都是为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来到这里，你拒绝治疗，实际上 就是拒绝重返前线：我听着白求恩大夫的话，觉得很在理。医护 人员也奇怪，李得才怎么没有再嚷起来呢？

        白求恩大夫检査完我的伤势，临走时又对我说：“亲爱的同 志，你现在的性格，对于你的伤是很不利的，我们共产党员都要 有很好的涵养：下午，医护人员给我来换药，我再也没有闹，虽然我并没有 得知白求恩大夫对我胳膊的治疗意见，但我隐隐约约地感到，白 求恩大夫有一种力量在影响着我，改变着我。

        第二天上午，白求恩大夫又来看我，从医护人员口中，我已 经得知，白大夫对我的情况进行了全面的了解。他刚一进门，我 就拉住白求恩大夫的手问： “白大夫，我的胳膊非锯掉不行吗?” 白求恩大夫摇了摇头说：“不要紧，只是感染了，把腐烂的肉切 除，取出里面的碎骨就好了！

        “真的?! ”

        白求恩大夫用手一划拉脖子，风趣地说：“你的胳膊要是锯 掉，你就把我的头锯掉说完，我们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忽然，白求恩大夫问我8 ■大渡河，很险吗?”

        "很险!*

        “嗅，你在大渡河边很勇敢，在敌人面前，你是个英雄。在同 志面前9你应该是个兄弟，你怎么能用枪对准自己的同志呢？这 不仅是个性格的问题了白求恩大夫话里有一种中肯的批评。

        "白大夫，您可知道，我没了胳膊怎么打鬼子，他们不懂我 心里的事!”

        “不，一个战士，胳膊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头脑。没有 胳膊还可以战斗，没有头脑是不能战斗的广白求恩大夫用外国 话夹着中国话.两只手比比划划对我讲了好多道理，我听了虽理 解不太深，但是我大部都懂了。

        最后，白大夫对我说：“八路军的医生要给你截肢，有一定的 道理，我提出不截肢，是根据你的情况，但都不是绝对的。明天 我给你做手术，你好好休息。再见！

        白求恩大夫走了，我心里象开水一样翻腾起来：听分区领导 说，白大夫是加拿大人，加拿大离咱这有万把里吧?入家渡大洋, 过大海到中国来帮助打日本鬼子，就不简单了。白大夫满肚子知 识，一点架子也没有，不怕麻烦地给我这“土佬”做工作，讲道 理，图个啥？还不是为了使我开点窍，我这个牛脾气是得好好改 改了……。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看见白求恩大夫变成了神医 华佗，用手一摸我的伤口，胳膊就好了……。

        突然的咣噹” 一声，换药的护士推门进来惊醒了我的梦，我 刚要张口骂娘，想起了白求恩大夫的话，便什么也没说，让护士 换了药。

第三天上午，白求恩大夫给我做手术。手术台是用老乡的门 板搭成的，上面铺一块消过毒的白布单。白求恩大夫和几个医护 人员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护士给我注射麻药后，便拿一 块白布单盖住了我的头脸。我问这是干什么？她说:“免得你看着 做手术害怕我一把抓过布单就扔到了一边，说，日本鬼子我都 不怕，还怕手术刀？”白求恩大夫听了翻译的转述，大声说：“战 场上你是指挥员，听你的，在这里你是伤员，就得听医生的。”看 着他那不容违拗的目光，我只好服从了。

        手术室真静，手术器械的声音听来是那样清脆。也不知过了 多长时间，护士揭开我脸上的布单，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白求恩大 夫突出的前额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护士替他摘下橡皮手套，他 晃晃头用手在腰间“咚咚”地捶了几下。他太累了。“白大夫，您 真是我…… 一时我不知用什么话语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之 情！

        他拉着我的左手，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好了！好了!放心养 伤吧!”

        白求恩大夫给我做了手术后，又给一个头部严重感染的伤员 做手术。做手术时，未顾得戴橡皮手套，不幸被碎骨刺破了手 指，感染了脓毒败血症，不幸逝世。

        噩耗传来，我这个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的汉子，嚎啕大哭。 白求恩大夫的生命之火熄灭了，但是他的闪光的思想、伟大的精 神永远活着，他永远是我的好老师、好朋友、救命恩人。

        今天，在怀念白求恩的日子里，我用他给治愈的手握着笔， 写下这篇回忆文字，谨表纪念。

        （本文根据李得才同志生前在天津华北军区干部速成中学的 作文《〈纪念白求恩〉读后感》和李得才同志的爱人、子女回忆整 理）

黄义国 沈冶英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