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子花
        海有走邪的时候,疙瘩爷的海眼看不透了。眼不顶用的时候,就用 全身的精血去感悟。他觉得自己没有守好海,再也无脸回家园,而且这些 牵制着村人的命运和雪莲湾的未来。疙瘩爷翻箱倒柜找一样东西:先人拿 黄表纸写的海志,他要费心劳神地破解红海藻死亡的奥秘。
        闰年的春脖儿短,疙瘩爷还没寻出个眉目,天就寂寂地黑下来。海 气湿漉漉地游走。窗上烟火熏黑的粉莲纸啪啪响了,老人听串了声音以为 又起风了,站起身颠回泥屋,才看见鹦鹰在窗前来劲丿與扑腾着。老人喝 了一声,与其说是想镇住謂鹰,不如说是想镇住海里的邪气。邪气太重, 得镇一镇了,老人想起了母亲七奶奶。以往的日子,七奶奶暗暗埋下几道 “符”,邪气就镇住了。今年怕是不行了。疙瘩爷提着蟹灯慢慢挪出老屋, 蹭鹰也追着灯亮飞来。灯光仅能照亮他脚下的一片地方,不能看远,却听 得到泥滩上人踩泥和拖拽海藻的声音。他就知道大鱼摸黑儿玩命地捞藻 呢。疙瘩爷为此丢魂的时候,大鱼欢喜坏了,他不知道大海为啥一股脑赏 给他这么多的红藻,薄利多销,能换好多钱哩。疙瘩爷走到他眼前了,看 见大鱼的脸蛋像气儿吹似的,红亮透圆,缘鱼眼亮亮的,两条健壮的长腿 在黑泥滩上踩来踩去。疙瘩爷敞开喉咙骂了一句:
        “糊涂蛋,有你哭的那天!"
        “爷爷,干啥去? 讎手哇。”
        疙瘩爷说:“小杂种,海坏啦!"
        大鱼说:“俺咋看不出来呢?”
        “你那小肚脐眼儿能看几成?爷爷是海眼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里转 筋呢?'疙瘩爷说。
        大鱼撅了嘴巴:“哼,十个老头九个怪,一个不死都是害!"
        疙瘩爷站定,没听清:“狗日的,你说啥?”
        “俺说这海……”大鱼吐了吐舌头。
        疙瘩爷仰天浩叹:“赶紧找十三咳来,得算一算了。”
        ,'俺去吧,爷爷!”大鱼说。
        “杂种,做人做鬼都是你!”疙瘩爷笑着将蟹灯递给大鱼。大鱼接灯 时瞪着老人肩上的鶴鹰,说:“爷爷,让鹦鹰也跟俺去吧!”
        “就看鹰跟不跟你啦。”疙瘩爷的脸松活了。
        大鱼囁起嘴巴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扭头颠颠儿地顺着河堤跑了。 鹰陡然旋起,一闪,就追着大鱼去了。
        疙瘩爷笑了,笑起来像尊佛:“这小狗日的还真有点福气呢。”
        可是,大鱼并没有把算命先生“十三咳”叫来。听说这老家伙出差 了。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疙瘩爷就起来望着村庄。昨夜老人梦了一宿家 ,园,梦里的小村美极啦。醒来了还让他产生了许多联想,诱他进入各种角 色,享想象中的福。海藻节那阵子荣耀不提,就是他当海眼那阵儿,沉寂 的小村总是伴着他的拢滩而喧闹起来。按照村里的习俗,满载而归的船队 抛锚,要由船上的海眼把网披在船舷上,向亲人报喜。疙瘩爷挂网的时 候,滩上迎接的锣鼓就鲜鲜亮亮地响起来。那时的黄木匠是船老大,他是 海眼。村人崇拜海眼,即使他瞪着眼睛撒谎,村人照旧当神敬他。
        可是,疙瘩爷为啥守海呢?雪莲湾有个规矩,犯了错误被惩罚的人 才会去守海。
        疙瘩爷有过一次见死不救的污点。为啥见死不救?那个在海里挣扎 的人叫马三海,是个欺男霸女的恶人。那年的夏天,海里刮了台风,疙瘩 爷眼见着马三海的船翻在海里,他没有救他,他恨他。尽管这样,古老而 残酷的村规围起了一座无形的乡狱,见死不救的村人要被开除家园去滩上 守海。守了海,又为村人做个不小的善事,方能获准回村来。守海就守海 吧,他不后悔。海是宽厚而公道的,跟海混日子比人窝子里抢食还要舒 服。想是这样想,其实他心里是舍不得家园的。热肠子村人,泥墙围成的 大院儿,门前的老槐树和后院的菜园子,都是他迷恋的。他被赶出家园的 那天早上,好大的雾。他背着简单的行李卷儿,在院里默立了许久,瞅啥 也瞅不够,他知道瞅瞎眼睛也不会回来了。他跪在院里的石阶上,眼眶子 一抖,泪水冤冤枉枉地流了一脸,泪水顺着他脖子胸沟爬着。有人说,有七奶奶的面子,如果你就赖着不走也许就会不了了之。疙瘩爷倔倔地站起 身说:,'俺走,俺还是条汉子。”他抬头挺胸地走了。
        村规本没道理,良心就是道理。他不会取巧,赎罪似的背那苍穹, 顶着一片天,守着一湾海,做了无尽的善事。孤寂中,他一回一回拷问自 己,好生守海,有朝一日回家去,还是死在家园里踏实。村人忙啥呢?他 们还想着俺么?疙瘩爷想着,就猛地生出一个回村的念头。他走在回村的 路上,再长的路途,一想家便短了,疙瘩爷一抬头就看见村口了。
        疙瘩爷在苗村长家房前站住了。苗村长不管海藻的事,苗村长说: “俺正忙你们麦家的大铁锅呢,把铁锅挖岀来,请你娘给村民做报告。关 于污染的事,俺看你还是找你的徒弟梭子花吧!她的碱厂污染最厉害!” 疙瘩爷被一竿子支到梭子花那去了。眼下还顾不上家族铁锅的事,他独自 去找梭子花。他趟着黑烟走,慢慢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了。他看不见水道 口,循声摸索着。魅鹰经不住黑烟的熏呛,哇地吼叫了一声,朝高远的碧 天冲去了。老人也忍不住猛猛地咳嗽起来。找到了水道口,老人瓮似的蹲 下来,瞅着黄浊的流水,心情坏透了。他愣了一会儿,将右臂的袖卷起 来,把胳膊攘进浊水里,一搅一搅的,半天才抽出来。他看见瘦瘦的胳膊 上出现了癞病似的黄白颜色,慢慢就热了,之后便養得慌。他甩了胳膊, 站起身,一蹶一蹶地顺着水流走了。他不错眼珠盯着黄浊的水流,入渠, 转弯,爬滩,入海。到海边了,他看见黄水与海水交融时一点一点变成青 紫的怪圈儿。他佝着老腰,看了好长时间,心里惴惴地喘不上气来了他 头痛欲裂,狂跳的心脏仿佛要胀破胸膛。他在碱厂门口站定了,愤怒地吼
        了一句:
        “梭子花,你出来!你给俺出来!”
        疙瘩爷连吼了几句,竟给小厂子吼蒙了。过了好半天,他看见有两 个人走岀来。他眼拙看不出来,两个人的身影像团火,蹿上他的眼帘子。 梭子花出来了。疙瘩爷二话没说就先跟她发了脾气。
        疙瘩爷觉得对梭子花发脾气还是发得来的,哪个不晓得他是她的师 傅?哪个不晓得老人家待她恩重如山呢?他记得三十二年前的一个黄昏, 海上闹龙卷风,梭子花爹在海上,怀孕已九个多月的梭子花娘独自挪到海 滩上等船。海上不断有凶信传来,天黑了,梭子花娘还跪在滩上烧香祷告 着。这时候,她娘觉得肚里胀胀的不对劲儿了,慌慌站起来,就觉裆里一热,淌下腥腥的血水,梭子花降生了。是疙瘩爷救了梭子花一命。梭子花 长大后,赶上村里组建“三八”女子船队。梭子花跟疙瘩爷学了海眼,她 的火眼金睛咬着鱼群不放。梭子花是又辣又冲的性子,生得有些男相,笨 笨壮壮,野起来有天没日头,敢跟赶海的爷们疯说疯笑,敢跟泼妇口对口 骂大街,敢跟男人抱成团在海滩上摔跤取乐子。她娘的调教,她对疙瘩爷 还是挺尊重的。走近一些,疙瘩爷看见梭子花走过来。梭子花就眉眼讪笑 着叫道:“出啥事啦,师傅?”
        “别问俺,你是海眼,自个儿看!”
        梭子花漫不经心地笑笑:“俺看啥?”
        “海! ”
        “海咋啦?”
        '海坏啦!”
        梭子花的月盘子脸又透岀刁辣劲儿来了: “哦,俺明白了。你老是 嗔怨俺厂废水放海里啦!俺的厂比起咱村那么多厂还轻呢!你老又不是环 保局,别费这份神啦!留口唾沫暖暖自己的心窝子吧!”疙瘩爷瞪大的眼 睛闪了骇光,腮上的干肉抽抽地抖了: “梭子花,你别攀别人。咱都是海 养大的,手心手背沾着腥,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年轻人啥都不懂啦,不 懂,也就掂不出轻重,师傅不怪你,从今日起,你得想招子治理污染啦!” 梭子花听着老人的热肠子话,声气就软和下来:“师傅,你的心情俺懂。 其实,俺也怕失去大海。你拿海藻救过俺的命,海盐又是俺厂里的主要原 料。俺能眼睁睁地……唉,俺想,等赚够了钱,添个污水处理机!这会 儿俺还买不起!说真的,徒弟底子薄哇。”老人不是屈尊俯就的人,见梭 子花不跟他穷横,也就知足了。他说:“你个鬼丫头,总算讲道理啦!别 一竿子支太远,限你十天拆东墙补西墙,也要把那个设备添上!记住啦?” 梭子花心里觉着屈,没言语,只能用一张无语的冷脸来抵挡,挡他,也挡 自己的心。梭子花上面有人,她不好惹,可她却拿疙瘩爷没办法。
        疙瘩爷老脸上默着一团高兴。污染源就轻易拿下来了,红海藻兴许 就保住了,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到村里去了。
        疙瘩爷立足的海滩,旱了熬盐,涝了撑船,不旱不涝的时候就是晾 晒海藻的季节。几天来,他和大鱼各自晒了一大片死藻。日光很好,远远 近近弥漫着新鲜的藻腥味儿。疙瘩爷看着海水推上来的红藻,拿叉子慢慢 挑平,慢慢摊开,觉得一时半会儿干不完。刚摊一小块,他就累乏得不 行,眼前迷离目眩。过去摊一天也不觉累。这是怎么啦?他踏着乱蓬蓬的藻草,一摊散肉堆在那块泥坨子上,抽烟,看海,听远处拢滩的渔人哼那 些没皮没脸的骚歌。他看见日光从海面斜斜地照上来,依旧能看见一环二 环青紫色的怪圈儿。海不遂人愿,悠悠荡荡的还是老样子。老人叹息着,将粗短油亮的烟斗衔在嘴角,瘪瘪嘴巴,有滋有味地咂吧着。謂鹰在他头顶盘旋。大鱼的声音在藻鲜气中飘来:“爷爷,快干哪!不然,俺这儿可就堵啦!”疙瘩爷有些翻心了,任大鱼的呼叫在耳里飘进飘出。“爷爷, 你咋不说话,做梦娶媳妇呐!”大鱼又贫上了。“这狗日的,净琢磨邪事儿。”说罢,老人自个就轻轻笑了。
        疙瘩爷摇船到海里看了看,觉得那条污染带还没有消散。他又转到 梭子花的碱厂去了。确实太气人太恼人了,十来天了,碱厂的一柱废水流 得更猛了。他站在厂门口,吼了半天梭子花,没人答理。他往里一闯,就 有几个工人像驱赶疯子一样将他撵出来。疙瘩爷悻头涨脑地骂了一通,就 慌慌失失地找村长苗锁柱去了。乡里人好造恶刻话,说是苗村长挑唆疙瘩 爷整治梭子花,梭子花的口舌传到吕支书那里,吕支书把苗锁柱骂了一 顿,说影响了税收你负责啊?村长苗锁柱有苦难言,他就知道梭子花不是 省油灯。梭子花有吕支书撑腰,村里村外指桑骂槐骂苗村长呢。村长苗锁 柱正恼着,见疙瘩爷来了就说:“你愣头丿幅地找梭子花,屁事没管,倒 给俺招来骂名。”疙瘩爷心里歉歉地说不出话来,原来村里挺复杂呢。村 长苗锁柱又说:’那丫头鬼着呢,别指望在她面前充爷们儿,俺看你就别 去惹她了疙瘩爷脑袋嗡嗡的,满眼都是浑浑的黄白色。闷了很久,很 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倔倔地走了,脚片子落地很重,透一股狠气。
        这一阵子,疙瘩爷像个怪物似的,纹丝不动地冲着碱厂站着。鹰隼 一般的眼睛,如两洞黑黑的枪口,朝徒弟的碱厂瞄准。老人的花招儿被徒 弟戳破了,他再也不把她当徒弟看了。她财迷心窍房顶开门谁也不认了。 日子挤对出一些非分的念头出来,是坑是井都想跳了,老人受不住了。人 _到没辙的时候,就想起无赖般的损招儿。天黑透了,疙瘩爷就悄悄溜到 碱厂的水道口,很吃力地搬来石块儿,再拿海藻堵缝儿,将水道口堵个严 严实实。第二天早上,梭子花看见满院横淌竖流的污水,当下就炸了。工 人们赶紧清理,一阵紧忙活。起初,他们以为是那个淘气的大鱼干的,可 是隔了_日,水道口又堵了,堆放在库房里的碱包泡坏了不少。IT里乱 得像闹土匪,一连闹了好几天,找不到对手,气得梭子花对着旷野骂大 街。后来,就派两个工人夜间蹲在树棵子里抓人。天黑不久,疙瘩爷又去 了。他知道梭子花吃了亏对这事很上心了。
        疙瘩爷站在夜海的风景里,听自己的心跳。一溜儿海风吹散一片薄 云,夜空开始疏淡,如奶液注了清水,有朗朗月色在天幕上起起伏伏。鹦 鹰在跌宕起伏的晕光里飞着,投下怪拙的暗影。疙瘩爷不时望一眼做伴的 濟鹰,心里就壮实许多。他走上河堤时,脚底有些劲势了,拐了下道就到 碱厂了。盐垛映着月光,地上旺白旺白的,十分刺眼。老人没有看出有啥 不对劲儿,那里除了机器声就是他自己呱嗒呱嗒的走动声。老人轻车熟路 又直奔水道口去了。老人刚刚弯下来,就被暗处跳出的两个小伙子揪住 了。
        “老东西,活腻了吧?”
        “老不死的,可逮着你啦!”
        疙瘩爷将肩膀一抖,鹘鹰就飞了。他脸上平平静静的,半晌才说: “放开俺,别碍俺的事儿。你俩的任务完成啦!去报告梭子花,是老朽跟 他过不去!”
        “哎,倒打一耙,老东西,是你跟俺们捣蛋!” 小伙子说。
        疙瘩爷说:“跟你们没话,叫梭子花来。”
        “你胡搅蛮缠,她不见你的!"
        “她不见俺,俺跟她没完!”疙瘩爷也想硬气一回,挣脱了两个小伙 子,又要弯腰去堵哗哗奔涌的水道口。两个小伙子匪匪地拖他:“老家伙 找死不等天亮。”疙瘩爷运足气力愤愤地一抡胳膊,跌在泥坎子上了,骨 碌碌滚进废水池里。脸碰在水泥管子上,鼻血像小红蛇似的爬出来。两个 小伙子看着水里扑腾的疙瘩爷,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疙瘩爷顿觉浑身火辣 辣地难受,眼前天旋地转。一时间,他觉得身子飘起来,飘到深渊里。他 觉得要死了,死对他没啥好怕的,无论是好死还是歹死,死了就完了。他 的身子一欠一欠的,花骨朵般的水泡在他身边颤颤涌涌。他踢蹬双腿,瘦 筋巴骨的肩就顶着水道口了。浑水咬着骨头架子吱吱响。老人的圈子腿在 废水里架岀两张弓,将后背满满地顶在水道口上,废水就断流了。老人没 声息了,怕是死了吧?两个小伙子慌了,赶紧七手AW将老人拽上来。疙 瘩爷水涝涝的身子向后挺着,使劲儿扭动着脑袋,眼窝里禁不住流进一片 灼热的黏液,莖得眼睛生疼,眨眼就啥也看不见了,嘴里仍旧反反复复地 咒骂着:“婕子养的,不明事理的东西!”吼着吼着他就没劲儿了,嗓子 吼倒了,头套拉下来,迷迷糊糊地被两个小伙子架了好长时辰,但没有服 软儿,十分清醒地以一种仇恨的状态攥着拳头。两个小伙子远远地看见滩 上黑黑耸出一截儿的泥屋了,就“扑” 一声蛮横地将老人摔在地上,吼句:“老东西,放明白点,再去捣乱,放把火烧了你的繫窝子!”转身就 打着口哨走了。
        疙瘩爷当下就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疙瘩爷苏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是被鹘 鹰宽大有力的翅膀拍醒的。老人头枕着一片红藻草,浑身哆哆嗦嗦像打疟 疾。他的两只老眼肿成了红铃铛,很费力地睁开一道缝儿。他要看看海, 心里_百个想看,却_眼也不敢看。天还暗,夜气寒寒的,_片疲惫无奈 的海滩,万物都悄悄默默的。潮音也小到听不见的程度。老人紧紧闭上 眼,他、鶴鹰和老船与黑秃秃的海滩无声而长久地融合在一起了。
        浓雾落下来,将海藻苦涩、清凉的气味裹起来,疙瘩爷呼吸着这种 气味儿,脑袋颤出醉态来了。抬头一瞧,太阳在他眼前摇荡出一片纯粹的 藻红。知道太阳升起来还掉下去,掉下去的太阳还会升上来,而被毒死的 红藻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一抹藻红在浪尖上滚滚囲国L向远处涌去。老人一 蹭一蹭地爬起来,用痛苦的呻吟,在神经彻底麻木之前,仰望苍天厉厉地 喊了一嗓子:“天杀的,天杀的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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