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东有个白洋淀，方圆百里，烟波浩淼，鱼肥苇壮，蜚声 全国。冀东陡河下梢有个鱼草淀，是个不足二百户人家的小 村，虽美丽富饶却没人知晓。它东靠陡河，南、北、西皆被苇 塘包围，好似一个碧波隐现的孤岛。到了秋天，芦花漫天飞 舞，犹如纷纷瑞雪，好似走进了神话境界里一样。这里是七分 水草三分田，素有“棒打野鸭，瓢舀鱼“之美称，因此，这里 的农民不以种田为本，而靠治鱼打草为生。可是，生活水平却 不低于拥有土地所有权的殷实人家。

         原来，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叫做“一地养二民” 。这 是贤德的祖先，深谋远虑为他的子孙后代留下贫富共享的生存 之路。因这一规定深得民心，且又都能维持生计，所以源远流 长，世代相传，一直延续到合作化，才完成了它的历史史命。

         所谓“一地养二民“，即有土地者，只有土地经营权，而 无权收获水里的鱼苇；而无土地者则理直气壮的收取其田边的 水产资源。田粮程家属于前者，不但拥有洼地台田，唐山还有 买卖。车船、骡马应有尽有，是鱼草淀乃至四里八乡，手屈一 指的殷实人家。

         他爷爷田老忠，浑号田老憨，是个极本分的庄稼人，处处 精打细算称得上滴水不漏。他穿粗布衣，吃大锅饭，不嗜烟 酒，唐山开着洋厂杂货铺，却自己刮咸土熬小盐儿，用草木灰 染衣服……有一次，他去唐山办年货，看见大街上卖一种金黄 的，弯弯的东西，心疼的说，这大豆角，都老成这样儿了，只 能当种籽不能吃了。老板捧腹大笑说，冬天哪来的豆角啊，这 是广东来的香蕉，又香又甜，买几斤回家尝尝「巴。一打听五角 一斤，吓得老爷子伸出舌头半天没缩回去。好家伙！五斤高粮 价，连说吃不起吃不起，转身就走。回家和人一学说，便落了 个“老憨”的绰号。

         他膝下无女，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田守信，断文识字在 唐山经商；二儿子田守义目不识丁。然而「最令他不遂意的 是，老大那个枝儿没有男孩，只有两个闺女，老二这枝儿倒有 个男孩，却象他爹一样愚鲁，只能背朝青天扛锄修地球。“老 憨”着了魔似地想，两枝儿只有一个儿子，这偌大家业没个象 样的继承人哪行，眼巴巴盼老大家早生贵子，偏偏善门紧闭不 肯降福，只好把满腹希望寄托在老二家身上。

         也算他心诚感动上苍，老二家媳妇的肚子鼓起来了，经过 老伴反复观察、验证确是怀男孩儿的象征，乐得老忠胡子都开 了花，跪倒在祖宗牌下虔诚祷告：“愿老祖宗保佑，让我老忠 得个聪明伶俐的二孙子，好接续我田家的产业。”

         十月怀胎，到腊月初八子时，老二媳妇觉“病“了。可是 迟迟不肯分娩，接生婆使出全身解术，也难以奏效，急得老忠 夫妇团团转，偏偏在这时村中的狗都跑来添乱，二三十只大小 狗聚集在他家门口一齐狂吠，惊天动地把全村人都吵醒了，老 忠忧心如焚，喊起长工和家人大打出手。非但没把群狗赶走， 反而，越轰这些狗叫得越凶，居然把邻村的狗也引来了。

         私塾馆文斗老先生闻讯赶来，心里好生诧异，规劝道： “相传历代大富大贵之人降生都有异兆，而今众犬狂吠，实属 怪异，看来此婴非凡，不可逆天而行，古人云：顺天者昌，逆 天者殃，不要驱赶了，不要驱赶了，任它们狂吠吧！ ”

         田老忠茅塞顿开，喝令住手，众犬重新聚拢汪叫了半个时 辰，婴儿终于呱呱落地，果然生下个俊俏的胖小子。喜煞了老 忠夫妇，老忠神经质地扯着老伴跪倒祖宗牌位面前“咚咚”磕 起响头，口中念念有词：“谢天谢地，感谢祖宗在天之灵，保 佑我田家又生了个男孩儿，保佑我这二孙子日后成才，光宗耀 祖，为田氏家门增光露脸。"

         说来也怪，孩子一落“草”，众犬就像完成了隆重的“接 驾”使命，竟然都悄然散去，村庄又恢复了平静。人们对文斗 老先生的话深信无疑，纷纷刮目相待田家贵子，私下议论是拜 将封候还是与犬类为伍。

         婴儿降生七天，还没起个名字，守义夫妇起了几个什么锁 柱啊，拴柱啊，保柱啊，喜儿宝儿啊，孩子一听就哇哇大哭不 止。老忠说怪哉，专程跑去请文斗老先生解疑赐名。老先生听 罢沉思片刻奉承道：“此子非凡，日后定是栋梁之才，眼下不 忙起正名，莫若顺应天意起个乳名，叫犬唤儿，且看看孩子的 反映再说。”老先生稍顿一下，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犬字 虽不中听，然犬素有忠义之性也，远比猫兔猪羊忠义护主，所 以有'狗不嫌家贫'之美称。“接着又引经据典说岀不少义犬 救主，遗弃千里历尽艰险重投故主的掌故，最后感慨地说：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纵有超人的天赋，不习读孔 孟之书，也难登大雅之堂，若要光宗耀祖，得供子念书啊！” 最后这句话，是点给老忠听的，因为他的人生哲学就是，面朝 黄土背朝天，用汗珠子换粮食，从不把读书当回事。

         老忠心领神会，觉得既然孩子异兆投到田氏家门，就该不 惜余力供他读书，连连点头说：“这你老放心，我老忠就是一 家人不吃不喝，也要供孩子上学。少不得还得请你老人家多操 心啊！ ”

         老先生见他一脸真挚，捻髯笑道：“你这脑袋瓜儿终于开 窍了，须知若想出人头地，一跺脚四街乱颤，就得读书坐官 儿，土刨食吃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下泊洼子。再者说当先生的也 愿教出个有岀息的学生，脸上有光啊。”

         老忠乐不可支地拱手道：“那我先替我二孙子谢先生 了。”回到家一学说，大家也都觉得在理，但感觉犬唤太文谄 谄的绕嘴，不如直呼狗唤头响亮，于是把犬字换成狗字。

         说来也怪，孩子正哭闹得厉害，一喊狗唤头别哭了，哭声 居然戛然而止，并且把一对溜溜转的小眼睛转向呼叫人，似乎 特别爱听狗字，还现出惊喜与满足的甜笑。

         从此，这个少爷公子，便顺理成章地得了个极不雅的乳 名，给以后名威大振，增添了不少戏剧性和传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