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瞬间，狗唤头六岁了。果不出文 斗老先生所料，不但体魄健壮，而且聪明伶俐，见什么学什 么，学什么会什么，学百灵学家燕叫；学苇塘里的呱呱鸡叫， 尤其是学狗叫，不管是大狗小狗半大狗，简直是绘声绘色，惟 妙惟肖，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腊月的一天上午，他家门口来了个卖糖葫芦的，一串串好 像红玛瑙，狗唤头狠咽了几下口水，跑回家去要钱，磨菇了半 天，他爷爷才给了个只能买一小串儿糖葫芦的小钱，可是他非 要人家大串儿的，人家不给他来气了，小眼睛一瞪威胁道： “你不给，我招呼狗咬你！”

          那人不以为然的一笑，继续吆喝冰糖葫芦，并不理睬。狗 唤头见人家不买他的账，一气之下，就真的学开了狗叫。

          “唔一汪汪一汪汪！” “唔一汪汪一汪汪！”

          卖糖葫芦的很佩服他口技天赋，但绝不相信真的能招来 狗，用不屑一顾的眼神斜视着他。这时，狗就像从地里冒出来 似的，一条、两条……好家伙五六条啊，个个都象小牛犊子，只 见他拍着自家狗的脑袋命令：“大青，上，给他点儿颜色 看！”

          狗素有狗仗人势之天性，听主人一发令，立刻汪叫着扑过 去，观敌瞭阵的狗也起哄似的一齐“汪汪”着逼过来，卖糖葫 芦的见真要挨狗咬，慌了神儿连连告饶，忙不迭的把一串顶大 的糖葫芦举到狗唤头的眼前，狗唤头拿到了 “供品”才下令鸣 金收兵，卖糖葫芦的说了声惹不起，转身扛起草把子溜走了。

          狗唤头初战告捷，自然乐不可支，不是吗？ 一文钱未花就 白得一大串糖葫芦，心里在说，往后再来卖吃的卖玩具的，还 用这办法敲他，省得和爷爷磨嘴皮子。

            狗唤头在墙皆晃正举着糖葫芦有滋有味地享用着，这时， 土财主李长太旱鸭子似的扭了过来，见狗唤头吃这“贵重"的 东西，嘲讽道：“狗唤头，今天你爷爷怎舍得花钱给你买糖葫 芦吃啊？是日头从西出来了，还是你爷爷捡到狗头金啦？”狗 唤头自以为得计，毫不隐讳地说：“都不是。”接着原原本本 地道出了实情。

          李长太听罢，不由“嘿嘿”干笑两声，连说：“好啊，好 啊，你有这本事，以后来了卖吃食的，就敲他一下，不敲白不 敲！ ”这老小子与田老忠面和心不和，一是财势没有老忠雄 厚；二是人丁没有老忠兴旺，特别是如今老忠已有两个孙子 啦，他自己还没见隔辈人的影子。干嫉妒眼红，有气也只好从 后门出。如今终于让他找到了有裂缝的鸡蛋，岂能放过出口恶 气的机会。

狗唤头毕竞是个孩子，并不解其中之意，心里还甜滋滋美 悠悠的。此后又真的讹诈开了卖杏子、沙果的，不过，他也挺 有心计，视线转移到村外去了，生怕爷爷爸爸知道挨揍。屡屡 得手，神话般的奇迹，很快在四乡八村传扬开了，人们有赞叹 也有沮咒，都说田老忠一门忠厚，怎么出了个这样的子孙啊！

          这话传到田老忠耳朵里，立刻暴跳如雷，因为李长太暗中 造谣说：“这都是他爷爷指使干的，不但讹诈吃的，还勒索人 家洋火水碱呢！”简直是往他老忠头上浇屎汤子，当着守义夫 妇的面把孙子打了一顿，他自己也顿足捶胸老泪纵横连说罪 孽。事后，他想起文斗老先生的话：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 知义。把心一横说：“在家生马驹子似的学不出好来，叫他上 学吧！”

老伴心疼地说：“刚七岁的孩子，正淘气的时候，一入那 狠老头子囚笼，不把孩子圈傻了啊！”守义家的也附合道：

          “是啊。是啊，还是过两年再说吧，万一憋出毛病来，还不是 自己受着，这不活该了。”

          老忠最讨厌她这没头脑的口头禅，“活该了”整天挂在嘴 上，气冲冲地说：“不中，不中，我一生勤俭本分，绝不能叫 后代儿孙给挣骂名，文斗老先生说得对，玉不琢不成器，你、 你……你们这不是心疼孩子，这是害孩子，常言说'成人不自 在，自在不成人'、'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我说了就 算数，明天一早就送他去上学。”老头子不但倔强，而且独断 专行，认准要干的事九头牛拉不回。

          文斗老先生一贫如洗，虽独身一人但德高望重，只可叹命 运不济，铁砚磨穿正欲参加科考，大清王朝就寿终正寝了，彻 底破灭了仕途之梦。功名无日，但他仍不甘心，效仿古人孜孜 不倦地苦读圣书，熬过一个又一个寒窗十年，也没盼来科举复 兴。万念俱息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心安理得地当起 私塾先生和鳏夫。

老先生自那夜目睹了群犬啸聚田家门庭的一幕，便形成了 坚定不移的“贵人”、“神童”下界的概念，如今，他见老忠 把娇孙送耒读书，又惊又喜连忙让坐献茶，老忠叫狗唤头膜拜 孔子圣像。也不知出自哪朝哪代，哪位画家之手，孔子圣像已 经黄得辨认不清面部轮廓了，依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尊严和穿透 力。

          狗唤头按昨夜爷爷教导的礼节，规规矩矩地向孔夫子行过 大礼，又向老先生三鞠躬，把个老先生乐得眉开眼笑，指着北 墙角的圆凳说：“你就坐那儿吧，靠窗光线好，冬暖夏凉，听 讲也清楚。”老忠受宠若惊忙叫孙子谢先生厚爱。老先生忙摆 手说：“免谢免谢,等日后高榜得中，再谢不迟。”

          老忠告辞走了，老先生笑容可掬地对狗唤头说：“你爷爷 走了你也归位吧，”突然想起：“你还没有学名吧？ ”狗唤头 朦朦胧胧的“嗯” 了一声。“那就叫田粮程吧。记住粮草的 程，前程的程，你爷爷若问有啥讲究，你就说取长命大气之 意。"狗唤头点头“嗯” 了一声。

          上午老先生教了小粮程八个字，乃《百家姓》第一行“赵 钱孙李，周吴郑王”。让他默读，可是背诵时又自然溜出“寒 来暑往，秋收冬藏”。

          老先生惊喜地问：“我只教了你八个字，你如何又背出了 《百家姓》上没有的八个字呢！我听您教别人记住的。”

          小粮程红着脸说。

          老先生笑吟吟地夸赞道：“奇才啊，奇才，真乃天之娇子 神童也。既然有此超人的天赋，往后为师定要多教你几行。” 转身对全体学生说：“你们都听到了看到了吧，人家年纪比你 们小，头一天上学，不但能背学过的还把听来的《千字文》中 的句子背出来。”

          中午放学，老先生怀着一腔喜悦亲自送小根程回家，为的 是使其家人分享惊喜。老忠闻听乐得五官都挪了位，破天荒地 开了一瓶老酒宰了一只鸡与老先生把盏祝贺。

          自此之后，老先生对得意门生格外用心，别人每天教两 行，小粮程则是“按需供应”，三天的时间学完了一本别人两 个月才完成的《百家姓》，并且背得滚瓜烂熟。接着攻读《千 字文》、《三字经》……写毛笔字更令老先生大为惊喜，横、 直、拐、勾、撇、点、提、捺。仿颜象颜，仿柳象柳，然而也 使先生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种危机感， 因为小粮程求知欲特强，好打破砂锅——纹（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