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严极生反
        一天,小粮程吃午饭回来,把一个布包往老先生面前一 放说:“我爷爷叫我带给您的。”老先生打开一看是十几个大 酸梨,乐得眉开眼笑:“好好,放在茶盘子里。”为了能让其 他学生效仿故意显摆道:“你爷也真是的,买几斤梨还想着 我。"
        小粮程被众生复杂目光看得很不自然,接过茶盘子看也不 看,擦也不擦就往盘里捡,老先生忙制止说:“那上边尽是铜 锈,吃了会中毒的!□
小粮程不由一怔:“啊!铜锈有毒!''老先生为了显示知 识渊博十分肯定地说:“可不是有毒,前年李长太就因为吃了 放在锈茶盘子的饼,差点儿没毒死。” “为啥铜锈有毒,铁锈 没毒?"小粮程眨巴着小眼睛追问。老先生这这了半天也没说 出个所以然。
        俗话说“念书不讲,种田不務”,小粮程由《百家姓》学 到《千字文》又攻读完《三字经》依然是只读课文,不讲组词 含义,弄得糊里糊涂,如同钻进云遮雾罩的山谷里,冲不破迷 津解不开疑团,他痛苦不能自跋,然而,学童们却没有这种感 觉,只是一味例囹吞枣的死记硬背,根本不求甚解,既使这 样,仍有大脑反映迟钝的常挨老先生的藤条、烟袋锅子。
一天,小粮程见老先生旁若无人地解下裤带翻着裤腰拿 虱子,戴着一副老花镜,山羊胡子撅撅着,每捉一个便放在小 桌上,用拇指盖处以碾决。
小程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趁“出恭”捎回一块泥巴,坐在 位子上背着手,眼观手捏,不大功夫一樽巧夺天工的艺术造型 就出笼了。趁老先生出去散步,正孤芳自赏着,被邻桌的周贵 良看见,一声喊叫:“快看狗唤头揑泥人儿了!” “呼哗”学童 们都围过来了.
        小根程想销毁”罪证",早被大学童攥住腕子拧住胳膊抢 了过去,“呼啦”围上一邦出土文物似的欣赏着传递着,都说 太像了,等他死了烧香供起来,也是该着有事,传到一个叫刘 田的嘎小子手里正好老先生挑帘进来。
        “啥东西!拿过来!”老先生一声断喝,众生的心都立起 耒了。
        刘田乜斜小粮程一眼讨好地说:“这是狗唤头,不,田粮 程捏的您捉虱子相。”说着离开位子送过去。
        老先生一看自已那副尊容把鼻子都气歪了。 “啪”冲小粮 程砸过去,被他躲过却不偏不斜“啪即”正贴在黑六子脑门儿 上,众生哄堂大笑。
        老先生更来气了,抄起藤条劈头盖脸把小粮程抽打一顿, 板着面孔说:“大家都听着,师者,人之父母也,丑化师长即 为丑化自身父母。不过,念他年幼且初入学门,打几下也是杀 一儆百,若是大学童我叫他跪一天,再把他父母叫来。让他挨 两顿打!”
        事后,老先生也有些愧疚,中午放学没让他回家,想用几 分温情取悦他那重创的心灵,没成想,黑六子和刘田给田家送 了信,说小禎程捏老先生偶像,挨打又罚留校不让回家了。守 义家的抹着泪口口不离“活该了",小粮程奶奶掂着小脚,跑 到村东头周荣爷家里,找下棋的老头子去接孙子。
        田老忠风风火火找到学堂,问出实情把小粮程狠打了两巴 掌,立逼他向老先生跪下认错。当下和老先生议定在学堂用课 程压;回家严管学规矩礼法,不使他萌发半点野性。小粮程可 受了活罪。
        小粮程恨爷爷刻薄古板;恨老先生阴损霸道;也报怨自己 不该生在这个专制的家庭,无形的枷锁捆住手脚,头上戴上紧 箍咒,迈步说话都受限制,哪如街上跑的野孩子快活啊。俗话 说物极必反,渐渐小粮程也不那么温顺了。
        腊月二十三这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西北风吹得寨子秫秸
        “蓬蓬”作响,天空阴沉沉的,像老先生皱褶的脸,让人心情 沉闷。然而,小粮程却面带喜悦,走里走外的唱着:小小子 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份儿(妇)……老奶奶从屋里出 来顺口问了一句,要媳份儿(妇)做啥?小粮程脸一红答:做 鞋做袜,点灯说话。老奶奶抱住他脑袋亲了一口:不光干这, 还有更大更好的事哩。小根程朦朦胧胧地笑了。
中午,小粮程招呼爷爷吃饭时,偷了一捧小米撤在大门口 百步外的车道沟内,断断续续,一直延伸了三个门,老忠正和 周荣爷爷杀得难解难分,说声下完这盘就走,便打发小根程先 回来了。
        可是等了一顿饭的功夫,仍不见回来,又打发小粮程去 找,他高高兴兴地去了,可是没去周荣家,却十分坦然地到小 庙头大坑里打开了擦溜儿,因为他见爷爷中计,正顶着凛冽的 寒风,聚精会神地捡车道沟的“金珠儿”呢。见他每抠出一粒 都要嘘气温手指头,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他玩儿了个开心痛快,出笼小鸟似的看什么都可爱都留 恋,不知不觉已到日暮黄昏,估摸着爷爷快捡到自家门口了, 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铺满晶莹翡翠的大坑。
他隐在树后朝街筒子一看,爷爷还在那儿蹲着,胡子头发 被风吹得一•张一合的,好像黑土堆上的两扎茅草。他眼珠一转 奔过去离老远就惊叫:“哎呀!爷爷您怎么不回家,我找了您 两趟啦,偏偏走的后门,若走前门就好啦。”又故作惊讶地 问:“不回家吃饭,大冷夭蹲在这儿捡啥哩? ”
        老忠头也不抬地扬起沾满泥污地手,“吭吭”干咳两声:
        “唤头,快来帮爷爷捡,不知哪个遭瘟神的撒了这么多米,一 米度三关(天)啊!这都是庄稼人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换来 的啊!”
        小粮程早听腻歪了这些口头禅,嘲讽的嘴一撇做个鬼脸, 却讨好地说:“爷爷您快回家吧,中午还没吃饭呢!多冻手 啊,我来捡。” “嘿呀,冻手?躺在炕上等掉馅饼受应,又没 那好事儿,古语说:常将有日思无日,得荣不忘寒苦时。这才 是立身之本啊!快捡吧,一会儿起了大风埋在雪里全糟塌 啦! ”说得真挚感人,小粮程却干皱眉头不动弹。
        围过一帮孩子,小粮程来了主意,煞有介事地喊:“这是 我家占下的。"用脚一划啦:“谁也不许进这圈儿,谁敢抢占 地盘儿,我招呼狗咬你们!”嘴上这么说,两脚却往地上狠 踩。
        这种场合孩子们最敏感,也最富有同情心,表面袖着手冷 眼旁观,实则都往自已鞋底上钉金钉儿。
        这一夜,小粮程又做起了金色的梦,飞上了蓝天,遨游星 空,天涯海角独来独往,成了世界上最惬意舒心的自由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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