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炉匠走了好长时间，人们还像嚼过芒果似的回味悠长， 尤其是孩子和老人们，无不满嘴说奇道怪。追忆那神奇的小锅 和化出的“鸡蛋黄”（铜水）。
小模程则很不以为然，他对奶奶和妈妈解释说：“和打铁 一样，用煤火烧红了就能够随意摆弄，铜为啥能化成水儿，那 主要是铜软好化。其实根本用不着烧煤拉风箱，烧劈柴也--样 把铜化了，他说煤烧完就补不成锅了，那是白豁，诱惑你快点 把漏锅送来，他好多挣钱。"他说这番话谁也没过意,都以为 这核了聪明过人想象力丰富。
多久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他趁爷爷睡午觉偷出钥匙抓了一把铜钱，在僻静的后园 子二劈柴火，用马驾子化开了铜钱,一会儿马勺子和铜钱烧 红了，拎过塞着棉揪儿的铜盆和混布片，就要照葫芦画瓢来个 意外惊喜，却见铜钱只弯腰打搂儿不怜他以为火力不够又 加柴，脱下褂子狠扇，铜板由月芽儿卷曲成筒状，“呼呼”火 舌在勺底飞窜仍是不熔化，他正琢磨偷些食油浇上，突然“巴 嗒一声铜板掉进火堆里，火苗从勺底窜上来，这才意识到勺 底烧漏了。
他傻眼了，心快跳出嗓眼儿，大脑的屏幕上闪过一个接一 个可怕画面，暴跳如雷的爷爷；大动肝火的爸爸，切齿的骂声 无情的拳脚，爱莫能助奶奶的叹息；妈妈没头脑的“活该了”， 一齐咬噬着他的心。
“你，你，你愣在那儿干啥呀？ ！ ”怕什么来什么爷爷开 后门岀来了。
“……”他默然地低头站着一声不吭，泪水在眼窝里打 转，恨不得有个地缝也钻进去。
田老忠是何等精细之人，一瞥青烟袅袅的炭火、烧漏了的 马勺子和铜钱，便一切都明白了，气极败坏地'一抓变了型的铜 钱，又倏然蛇咬手似地缩回来，脸上的肌肉擅抖着，眼球都离 了位置，一拍大腿喝叫：“哎！你个小败家子儿啊！可把我害 苦了。”
小粮程早成了植物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田老忠此刻已被 火堆中的命根子夺去了魂魄，瞪圆滴血的眼睛，一次次伸出青 筋暴突的手，又一次次的缩回，突然站起发疯样的在原地转了 几圈儿，试图找什么往外夹，却又空着手蹲下，往手上狠吐了 两口吐沬去抓，手指烧出泡又狠吐吐沫，又继续抓…… 直到 彻底从灰烬中救出命根子，才喘了口气吹手指头，一瞥七扭八 歪变了型的命根子，似听到它们痛苦的呻吟声，又慌忙找来砖 头瓦片碾压敲打，试图使其恢复原状，却是徒劳的，不仅面貌 全非，而且有几块紧紧粘在一起铸成了碇儿。
“哎！你个败家子儿啊！ ”大出小粮程所料，没扇他耳光 没踢他屁股，居然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簌簌流下老泪。
春英出来泼水，一见这场面忙喊她妈和奶奶，“呼啦”跑 出一大帮人，七手八脚把老忠搀扶进屋。小粮程趁乱跑了。谁 都没理会，还以为怕挨打躲藏到哪儿去了呢。
到晚上，家人各屋找不见小粮程，又搜草垛孔，院里院外 椅角皆晃不见人影，这才着了慌，老忠不骂了，小粮程爸爸也 消了气。可他妈妈则“活该了”不离口，弄得全家都堵丧她。
正热锅蚂蚁似的满村子吆喝，去唐山拉石头的韩老四回来 了，一进门就放声大哭：“老东家坏啦，出事啦，咱家的大骡 子让大兵抓走驼弹药去了…… ”
老忠一听腾地一下跳下炕，揪住老四胸口喝问：“你你， 你是死的！让他把骡子抓走！”
“老东家，老东家，您听我说。”老四指着红肿的脸颊 和淌血的嘴角，委屈的流下老泪：“几个大兵把我拖到一边拳 打脚踢枪托杵，卸下骡子拉起就走，我磕头都不管事啊！唔 唔……老东家您可不能把我想得太坏了啊！”
老忠没再责备韩老四，心疼得顿足捶胸；“唉！倒霉的事 都让我赶上啊！”说着擦开了眼泪。偏偏这时候找孙子的老伴 回来，刚说了句：“都是你给……”逼的没出口，老忠便一捂 胸口吐血倒在地上。
这下田家可热闹了，外边满村喊粮程狗唤头。家里人忙着 请医问药，求神拜仙，加上小粮程妈出来进去念叨“活该 了”,弄得举家上下要多心焦有多心焦。
第二天，老忠病情加重喊胸闷堵得慌，小粮程仍没寻着影 子，便不往好处想了，派人到沟坑边去找。
没成想，飞来意外的惊喜，第二天傍晚他回来了，是他姨 父送来的，原来他从家里跑出去，正听卖杏子的小贩说，王村 甜瓜地落了飞艇（飞机），观看的人把十几亩甜瓜地踩了个一 塌胡涂。
小根程听在耳朵喜在心中，暗说，王村距他姨父家仅有二 里路，何不去开开眼，反正挨打是躲不过的，索性一块挨吧， 于是，悄悄出村钻庄稼地就去了。十里的路程黄昏就到了，他 和他姨父姨妈谎称，是经爷爷允许来看飞艇的，都信以为真， 住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由表兄带他去了。真是不幸中的 有幸，惹祸出逃圆了地面观“飞艇”之梦，不但看了个仔细还 用手摸了摸飞艇翅膀和脑袋屁股。银灰色的衣服光滑滑的不像 木头也不像洋铁板，座仓很小只能坐两个人，上边扣着个玻璃 罩子，像个展翅飞行的大蜻蜓，可是比蜻蜓大得多，足有三三 丈长
听人说，那是架教练机，不知是机械故障还是缺油，回唐 山途中迫降在瓜地里，驾驶员不知去向，留下个怪物招来几十 里外的人看稀罕。
小粮程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个大家伙为什么能飞而且速度 那样快，离老远就听见刺耳的“嗡嗡”，声，一眨到了跟前一 眨眼又没影儿了……于是，他萌发奇想，将来用洋铁桶插上大 鹰和鸟儿翅膀仿造一个，哦，固定死了不行.必须象鸟儿翅膀 一样能呼扇还得会叫……
回到姨妈家还想赖着不走，被姨父问出实情立马扯着他胳 膊送回家，田老忠一听小根程回来了，惊喜之余又勾起损失十 几枚铜钱的伤心事，眼泪汪汪的拉着小粮程手，半天才憋出一 句话：“唤头啊，你要给咱田家争气！别辜负了爷爷的期望 啊！”小粮程忏悔地点头嗯了声，田老忠满意地闭上了眼。
没成想这一闭就再没睁开，到半夜添了个四肢抽搐，呼吸 受阻，天未亮就一命呜呼上了西天。可怜他辛辛苦苦劳碌了一 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治下一番可观的家业，腿儿一伸什么 也未带走。
人们惋叹不已，小根程心里却很不以为然，甚至有点凡幸 灾乐祸，然而“老皇上宴驾”“太子登基”。他汚爸一接斑， 对他管束的更直接、更严了，小稗珥"：占不肯再上囚徒样的私 塾，但他发誓不做浑浑噩；核于,要干那有意思又被人尊 敬的大事业。
由干老奶舫和“活该了”从中作梗,田守义也只好顺其自 然，在其在家里学织席、编篓、雕影人儿、拉胡琴，尤为难能 皂貴的是，无师自通能用极简单的工具仿制出纺车、织布机， 那年他刚十二岁。成了出类拔萃的神童小鲁班。
大年一过，我家苦无生计，给杨庄子大地主季常旺去看泊 了，离村十余里，一年难得回村一两次，从此便很少见田粮程 的面了。不过，天天凝神仰望天空，希望他仿造的“飞艇”飞 过头顶时向我招招手，好分享一下成功的喜悦，因为他不只一 次的对村里人说过，他要让自造的“飞艇”飞上蓝天，大人嘲 笑他痴人说梦。我们一帮无知的孩子却深信无疑，因为他是全 村公认的神童奇人。想得出就造得出米。
他的童年趣闻轶事，老一辈人讲同龄人讲，我都听腻了， 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一气呵成，两天时间我就写完了前六 章，至于以后他怎么去的唐山？跟他大伯学买卖，为啥毁掉了 一座铺子？把他大伯活活气死了，又如何进了唐山南厂（机车 车辆厂）？又如何为造小火头卖了媳妇……“七、七事变”， 又不知怎么进了八路军修械所？还立了大功，受到冀东军分区 李运昌司令员的接见和嘉奖，以后听说牺牲了，三年后又活着 回来，……解放后，居然进了中国科学院，不知为啥又进了法 院……稀奇古怪、错纵复杂的经历众说纷纭。充满着戏剧性和 传奇色彩。
然而，著书立传欲揉进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传闻，则有点 儿狗咬刺猬没处下口。因为纪实文学毕竟不同写小说，可大幅 度夸张虚构，要在真实的基础上融进文学色彩。还是抽空去丹 西找他釆访采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