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夫妻二人洒泪辞别小屯乡亲。回到阔别四年之久的 丹西，果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贸市场上土特产品琳琅满 目，个体摊点比比皆是，肩挑、推车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不 绝于耳，最为令她夫妇惊讶的是，国营工厂门口贴着公开招聘 厂长的启示。商场、车站、码头、风景区到处可见各种肤色的 外国人，中外合资的工厂、商号、酒家遍及全城。
机械厂对费.德安娜夫妇很照顾，拨给一套两室带洗澡间的 楼房，除补发文革期间扣下的全部工资，还发给五百元安家 费。
老费四十有五尚不到退休年龄，仍回技术科供职。田粮程 被推荐到一个街道工厂当修理工，老两口除有万元存款，每月 还收入五六百元的工资，用田粮程自己的话说：“抽好烟，喝 上等酒，老来交了红运，小老妈坐飞艇抖起来了。”
倘若换个别人，钱有花的，快六十的人了，给老婆做做 饭，看看家，若嫌任务轻再兼个家庭义务釆购员，把老婆伺候 好，老两口安安稳稳地度晚年多好。
可他手痒得慌，偏要找活干，找活也行，省得呆坏身子， 你倒老老实实的干活啊！他不，非要改造设备，再不了就独出 心裁，追着领导屁股要求拨款造新机器。您想，街道办的小厂 子能有多少资金，就那些老掉牙的破车床，破台钻还是从大厂 子废铁堆里捡来的哩，你改造它要停机要花钱，多余人员怎么 安排，领导和工人能满意吗？
其结果，黄鼬没打着倒惹了一身臊，技术活不叫他干了， 降职去扫厂房，气得他把工作服一摔回了家。但他不甘心领导 锅碗瓢盆儿。老费搬门子弄窗户，又为他找了一家专门生产自 行车磨电灯的小厂当钳工，可是没干三天，他“毛病”发了， 找到厂长说，磨电灯靠磨外胎发电不科学，既损坏轮胎骑车又 费力，最大的弊病是，道路平坦车速高亮度也高，道路泥泞车 速慢，需要照明了它却黯淡无光。他提出造带储电器的发电 机，而且，把发电机安在车轴上，通过变速齿轮驱动转子（轴 承），这样自行车一起步便可发电，白天不用灯把电储起来， 黑夜道路不好自动放蓄电池的电，既附合科学道理又实用。
厂长很佩服他的想象力和创新精神，叫他画个草图交技术 室，恰好老费又到外省参观了。他憋了几天都没画成，不得不 用现有的磨电滚制造模型。拿到科技室一试，效果极好，结果 向他要数据，和制作成本费用，洋鬼子看戏直眼儿了。
厂长说派一名科技员帮他搞，可惜不久厂子因严重亏损， 上级勒令停产整顿，弄得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管他这玩艺 啊！
凉水浇头，没降下他革新产品的热度。他心焦如焚地找到 厂长陈述道：“我认为亏损的主要原因，是产品销路不畅，要 想扭亏为盈，必须更新换代。” 一顿，有理有据地说：“据我 了解，目前磨电滚滞销主要是远远落后于飞速发展的形势，不 少特别是长途贩运的农民，走夜路宁可用干电池灯照明，也不 装磨电滚，说明不是不需要，而是落后了几个世纪的原始照明 机具太不实用了。不仅阻力大，而且起不到应有的照明作 用。”
厂长很器重他的眼力和开拓精神，决定提交总支委员会讨 论实施。然而，半个月过去不见回音，两个月过去仍杳无音 信，他坐不住了，找到厂长询问。厂长摇头叹息诉苦说：
“唉！难啊！正副书记和两名委员不同意，怕是一旦打不入市 场，赔黄了老本，一致坚持转产电器开关，我这个厂长当家不 主事，一切都得听书记的，愣是外行领导内行，我一个人单丝 不成线，空有好的愿望也是徒劳啊！”
他不解地问：“社会上生产电器开关的厂家多如牛毛，为 啥放着独树一帜的产品不搞，非要从人家嘴里夺食呢，再说， 也未必争得过人家。”
“那就不管他了，”厂长无可奈何地沉下脸：“反正责任 由总支负，唉！现在的事难说啊！你把你的设想跟外地磨电厂 提提吧，或许碰着有眼力的能釆用，我们厂几个榆木脑袋啊， 拿他们没法啊！”
厂长一番话，说得他心里酸溜溜的，暗说，在中国办一件 创新的事，为什么这样难啊？人民需要的，实用的，经济效益 显著的得不到支持，却要因循守旧搞那些雷同的老产品，不知 那些决策人在想什么？假若他是外国资本家，或者小业主？能 看着大钱不去挣，去热衷那些自认为稳妥，而实则销路不景气 的产品吗？改革，改革，何时才能把集体的利益和个人利益等 同起来啊！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老费也在哭丧着脸生闷气，一问才 知道，她在单位遇到一件堵心的事，厂长作报告压缩科室人 员。会后，技术科讨论一致认为：技术科三个工程师八个技术 员，人浮于事，按市委文件精神，应该削减三分之一。
可是落实到人头上了，谁都不发言，没办法只好背对背投 票选举，结果怪事发生了，她和三个年富力强，且又有多年实 践经验的工程、技术员被选中了，精减下来，把几个占着茅坑 不拉屎、缺德少才的人都留下了。原来，这些人串通一气，挤 着眼儿投她和另外两个人的票，怎不叫她气恼呢？
“唉！ ”田粮程叹息说：“到任何时候都忘不了私啊！如 果一事当先想国家利益，国家能不强盛吗？拿我们厂来说，如 果都像厂长那样，就不会放着金娃娃不抱，扒着地缝捡芝麻 了。”接着讲述了建议被否决的经过。
费.德安娜长出了几口气，掏出一封发自美国洛杉机的电 报，说：“姐姐要来中国观光，说顺便来这里看看，把你的设 想跟她谈谈，或许能帮你找找生产厂家。说实在的，外国人的 头脑比你们中国人发达啊。”
田粮程不情愿地点点头，旋即绽开了笑容：“嗯，好， 好，倒是个绝好的机会，要不然我还想寄到香港车灯行去呢， 就不信人民实用的新产品找不到婆家。”
“外国的工业特别是民用器械所以发展快，主要一条就是 标新立异，不断更新换代，不象中国抱残守缺，老是一个模 式。不说别的，外国早已不用机械钟表了，中国还是老样子， 除了游丝就是摆碇。”老费气愤地说。
田根程的心激荡起来：“哎！我若能到外国见见世面，该 多好啊！可谐老喽！”
"就凭你的思路和技术，到外国一定受欢迎，大姐来了， 和她商量商量咱到美国定居，中国社会现状给我的好感太少 了。”
“那不中，那不中！”田秋程连连摇头反对：“孩儿不嫌 母丑，狗不嫌家贫。中国再贫穷落后，那也是生我养我的祖国 啊！热土尚且难离，更何况漂洋过海去寄人篱下呢，耐心等待 吧，她会变好的。"
老费嗔笑道：“那你为啥不在你们家种田，到外边闯荡什 么啊？"
一句话引起了田推程的思乡之情，唉！跟家乡断绝来往已 二年多了，两个姐姐不知是否还活着？侄子不知日子过得咋 样？乡亲们是否都摆脱了贫困……去他妈的吧。一个月五六十 元的临时工不给他干了，回家去看看。
事过三天，正准备起程回老家。又接到一封发自北京的电 报，老费的美国籍姐姐三五天就到她家了，田根程一高兴思乡 之情顿消，退掉火车票，立即投入采购土特产品，喜迎贵客的 准备工作。
老费的老姐姐果然如期光临了，面貌和妹妹差不多，只是 身体很胖，典型的西方贵妇人形象。中国式的狐皮大衣，高跟 皮鞋，腿上功夫非常之过硬，东北初春，还是滴水成冰，居然 穿的膝盖以上的高筒尼龙袜子。
田模程挎上了个俄国老婆，又天外飞来个美国大姨子，谈 话又有老婆当翻译，他问一句老婆翻译一句，把美国风土人 情，工农业现状，以及现代交通工具，生活设施问了个底儿 吊，虽说未曾身临其境耳濡目染，却也胜小市民一筹，有着无 限荣耀和优越感。
这天吃着晚饭，田根程也是多喝了几杯，信口开河说出了 他的设想，并取出试验成功的单车磨电滚当场表演，老费的大 姐听得认真，看得会神，给以很高的评价，说带回美国找生产 厂家，夫妇俩非常之感激。特别是田根程眼窝都湿润了。
两个月后，收到大姨子汇来的五千美圆汇款和一封信， 说，一般民用机具厂家嫌利润小，不愿接收，只好把专利权卖 给一家小作坊，不知能否批量生产。即使这样他也感激得涕泗 横流，在中国无人问津，国外竟有人出此昂贵价钱买它。
次年二月，他夫妇来到南方一座开放城市旅游，一出火车 站，就见硕大的广告牌上画着新型单车发电机图案，他近前一 看，竟和他设计的模型分毫不差，一看机体上的USA便知是美 国进口货，两边用中文写着：世界首创，最新最佳产品。发电 量大，旋转无阻力，并配有精巧耐用的储电器（池），依据路 面优劣，自动转换充放电，是夜间行车的眼睛。
他怔住了。又是气，又是唉叹，晚上他们住在一家宾馆 里，电视广告也是大吹大擂为其作宣传，第二天他们特意到电 料门市部和单车行察看，均以大幅海报介绍其特点和主要性 能，好家伙！ 180元一套抢着购买啊！
他走出店门，拳头狠往掌心一砸，愤恨地骂：“他妈的！ 叫外国人钻了空子啦，中国人愣是拿着金元宝往外扔啊！天底 下第一号傻瓜大笨蛋！”
一气之下他病倒了，嘴里不停的叨叨：“败家子儿啊！败 家子儿，磨电灯厂的头头们，才是真正的大败家子儿，大傻 瓜，大笨蛋哩！唉！我他妈的我……唉！”
饮食不进，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上边的话，把外国老伴吓坏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