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唐山经常停电。他想，既然火车头能够用蒸汽推 动发电机发电，如果把小型发电机装在壶嘴上，把壶盖封死， 水一开，不就能发电吗？有了电还能愁电灯泡不亮吗？
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简单易行的办法但他不 敢跟伯父讲。因为他像爷爷一样本分；一样的爱财如命，决不 肯拿出血汗钱让他干冒风险的不正经事。
他画了个草图，原动力是水壶里的蒸汽，用一根细胶皮 管，通到带储汽筒的飞轮上，再用一条小皮带或链条连接在小 发电动轮上。他估计了一下，除小发电机需要花钱外，其他附 件都可以自制和捡拾到。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唐山坡早己是寒凝大地，朔风呼啸 的时节了。田粮程在伯父的严格训教下，水乡顽童野性已除， 变成了温顺的小伙计，顾客和商号老板都夸他知情识礼，像个 大姑娘。然而，他的大脑和手脚却没一时“文静”过。
他伯父杂货店原来有个姓金的伙计，他一出徒便把小金给 辞了，门市只留下了他和一个姓孙的管账先生，晚上一关板， 伯父和孙先生回寓所去住，铺子里就他一个人看家。冬天黑得 早，又三天两头停电，利润是一大损失，对他这“不安分儿” 却是有力的支持，常常一个人关起门来，点个小煤油灯“叮叮 当当”干到深夜一两点钟。
到了年关腊月，一切准备就绪，只差小发电机没着落了， 找没处去找，买也买不到，唉！连发电机肚子里的奥秘都不知 晓，即使手儿再巧也做不来，他心里压上块石头，想得太简单 了……一天天闷着头，像掉了魂儿。
一天晚上，他出去倒汨水，漆黑的粮市大街，突然射出一 道光束。他以为是夜行人的手电光，漫不经心地闪到路旁。来 近一看，原来是个老毛子的自行车灯，后轮一过，还发出“剛 唳j”的响声，他好奇的追过去一看，哦，原来装着个小白瓷壶 样的东西磨蹭轮胎，心骤然亮了。暗说，如果把小玩艺用上点 燃不了大瓦数灯泡，点小电珠也好嘛！
他悄悄地攒钱，又暗中寻觅出售磨电滚的地点。新立街大 有车行有货，好贵啊！二十块准备票（当时发行的纸币，印有 中国联合准备银行，所以简称准备票。）等于五袋洋白面的价 钱啊！他不拿工资，一个月才两块钱的零花钱，啥钱都舍不得 花也得攒十个月啊！他想找机会偷老毛子的，又觉得出门在外 做坏事不好，再说，一旦事情败露有失大伯的脸面，最后，他 想出个捡废铜烂铁变钱的办法集资。
田记杂货铺离唐山煤矿不远，南门外有个大干坑，矿里的 工业垃圾都往那儿倒，他有时利用买东西的机会；有时利用关 板后的时间去捡，捡回便藏在后院小筐里，日积月累竟攒了满 满一筐，卖岀去居然得了八块多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的十二 元，买回一只磨电滚还有富余。
那天晚上，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值班看家，因为停电，带 着日头就关了板儿。他把火炉通旺，坐上一壶凉水，然后把细 胶管一端插在壶嘴儿上，一端接在汽缸进气口上。水一开，蒸 汽一进入汽缸，推动飞轮又通过皮带牵引发电机动轮。随着蒸 汽量的增高，发电机转数越来越高，骤然间，挂在室内的三个 小电珠睁开了璀璨的眼睛。嘿呀！个头虽小可比当时流行的泡 子灯、桅灯亮得多！他高兴地跳起来了。
随着小电机的转数加快，小电珠也随之提高了亮度，突然 眨了眨眼，“蒯”的一下都熄灭了，顿时，室内一片黑暗，他 悟出这是小发电机转速加快，小电珠灯丝承受不了超负载电流 而烧毁的。于是，他想出个泄气降压的办法在封死的壶盖上扎 个小孔，平时堵上软木塞儿，待蒸汽太足了便拔开放汽，这办 法果然奏效，小电珠不再烧毁了。
第二天早晨，账房孙先生来上班，田粮程乐不可支地对他 说：“孙先生，今晚再停电咱也营业。"
“什么？营业？ ”孙先生先是一愣，随即脑袋摇得象拨浪 鼓连说：“不行，不行，老东家去天津时一再叮嘱，一停电就关板儿，以免受意外损失。"
田模巧故意卖个关子：“停电咱点电灯，不信您看着，这 趟街咱独一份儿，保险把顾客都吸引来。”
“嘿嘿！ ”孙先生干笑两声，半讽半捧地说：“少东家， 你除非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
田根程抿嘴一笑，仍不捅破窗纸：“不管咋样，晚上一定 要开板营业，等我大伯回来一看，卖出不少货，一高兴或许给 咱点儿奖励呢。”
孙先生哼哼哈哈地讪笑着：“那，可得托少东家的福 了。"
“……”他听出弦外之音，眨巴着小眼睛没有吭声。
天傍黑，他早已把炉火捅旺，坐上壶水，然后把电线拉进 室内，还特意分一股线把小电珠挂在孙先生账桌前的墙上，孙 先生困惑不解地问：“少东家，你这是要……”
田根程傲然一乐：“给您点电灯啊！”
“哦，哦，好……好……”嘴角荡起藐视的波纹。
太阳落下去了，室内渐渐暗淡下来，小粮程一拉电灯开关 没电，不由露出得意的微笑，只听各店铺都是“購唯啪啪”地 关板声，唯独他田记杂货铺不动声色，有同仁前来关照问，为 啥不关板儿？孙先生指着墙上的小电珠讥讽道：“嘿嘿，我们 少东家会变电！”接着唉叹道：“哎！三岁家主大过八十岁的 奴，端人饭碗听人管，不让关板就不关呗！”
小粮程在里屋听得真切，说声：“你们上眼！ ”话音未 落，室内三个小电珠，同时起辉发出耀眼的白光。
“啊！田记号的电灯亮了，咱家的灯咋不着啊！”左店右 铺同时发出惊呼，于是，纷纷扔下手中的门板儿、腰栓，争相 跑来看稀罕。
这一天晚上，整个粮市大街果然开板营业的就田记一家用 电灯照明，连老毛子都被吸引过来了，那个夜间骑车带磨电灯 的老毛子也在其中，他歪头侧目的看了一阵小电珠，又到后院 观察小电站，嗣后，伸出大拇指连说："OK, OK, 了不起， 了不起！”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停电，他们照常开板营业，天天顾客 盈门，天天营业到十一点以后，差不多一个晚上超过三天的营 业额。招来多少同行们的羡慕，多少人的嫉妒啊！但是谁也没 办法，活生生的事实摆着，整条街都黑咕隆咚的，唯有田记开 板儿亮着电灯，亮晶晶地象雾海中的灯塔，象冲破夜雾的小北 斗星。
三天后，田粮程的伯父回来了，见这奇妙的小电灯，居然 能够代替既费油又昏暗的泡子灯，而且，是那么招彿顾客，喜 忧参半地问：“这得花多少钱啊？ ”
“不多，只花二十块钱买个磨电滚儿，”小根程喜滋滋地 说：“其它都是我用废料做的。”满以为会得到伯父的称赞。
不料，他伯父立刻沉下脸，牙痛似的吸着气：“二十块 钱，好家伙能买五六袋兵船洋白面啊！还要费煤费水……”虽 然没往下说，也知道他心痛钱。
小粮程忙解释说：“那二十块钱，是我自己平时积攒下 的，还有捡废铜烂铁卖的钱，烧煤也不用担忧，哪天我去捡半 天焦子就够烧两天的了。”
他伯父仍不相信，问孙先生确认没从柜上支过钱，才略有 点笑容，观察了一番小电站，又不安地问：“这玩艺儿，会不 会有啥危险啊！”
小粮程不加思索地说：“一壶水的蒸汽，会有啥危险啊！ 失不了火，也爆不了炸！”
他伯父勉强一笑：“我就怕你，整天宜拉着脑袋瞎鼓捣闲 巴情儿招惹事非……”
正说着，门“吱”的一响，随着冷风推进个老毛子，田守 信赶紧起身笑脸相迎：“老先生您用点什么？ ”
老毛子一指小根程，蓝眼睛放射出喜悦的光芒：“请他到 我的工厂去当工匠。"
田守信摇头陪笑道：“唉！不行，不行，小侄乳臭未干， 岂敢到贵厂去当工匠。他刚从乡下来，啥都不懂，只能在小号 打打杂儿跑跑腿儿。”
小粮程早认出他就是参观小电站的那个老毛子，一听邀他 到工厂去干活儿，心怦怦地跳起来，暗说，若到那里开开眼该 多好啊！ -瞥伯父板着脸，立刻一腔热血化为冰水。
“不，他的很有天才，到我的工厂去一切优厚！"老毛子 依然眷恋地看着小根程恳求。
田守信慌忙陪笑解释：“哪里，哪里，先生您过奖了。愚 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乡野顽童，岂能胜任贵厂工匠之重任， 古人云：朽木不可雕也，先生还是请到别处招贤纳士吧，小侄 他断然不敢高攀此重任。”
“不，不，你太客气了，这小孩很有培养前途，他自己设 计、制造的小电站，就很了不起。”老毛子仍不肯离去。
田守信既厌烦又无可奈何，沉默了片刻，陪笑说：“实不 相瞒，我兄弟二人只有这么个男孩（谎言），因为在乡下惹事 生非，才送到小号打杂儿，如若先生一定要拿他当块好料子， 须容鄙人和他父母商量后再定。”
老毛子没听出对方话中含意，满面含笑地拉住小根程的手 说：“可以，可以，我等候他父母的好消息，"又爱怜问小粮 程：“你上过中学没有？ ”
“没有，只上过几个月的私塾！ ”小程程坦率地答。
田守信解释道：“就是中国农村个人办的学馆！”
“个人的学馆不行，不行，”老毛子诚恳地说：“进厂先 上几年学，知识丰富了头脑才能发达，才能搞大的发明创
田守信含笑点头，小和程乐得心里都开了花，暗说，不亏 外国毛子洋玩艺儿多，原来人家重视学问啊！
老毛子临走把一张印有中英文的名片塞给小粮程叮嘱说： “你的父母同意时，拿上它到机车修理厂去找我。”
田守信赶紧说：“还不谢先生厚爱之恩！”
“谢谢先生！ ”小根程深鞠了一躬。
“0K! ”跟着哈哈大笑。
老毛子一出门，田守信立刻冲他背影啤了口吐沫：“啤！ 洋鬼子抢占中国地盘，掠夺中国资源，还要欺骗我的孩子给他 当奴隶，瞎了你的狗眼，我姓田的孩子就是饿死冻死，也不给 洋鬼子去卖命。” 一把夺过名片“咔嚓嚓”撕了个粉碎摔在地 上。
接着又和孙先生一唱一和的把小粮程训教了一顿，什么做 人的标准啊！民族气节啊！引经据典说得小粮程腻歪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