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电还是时给时停,最可恼的是晚上七、八点 钟正上人儿的时候,突然电灯熄灭了,恰到好处给小偷、扒手 作案可乘之机,不是顾客的钱包被盗,就是顺手牵羊偷走店铺 里的高档商品。田记杂货铺虽然没受损失,可也没敢放松烧火 炉•,而且,要保持火力旺盛,遇有不停电时,却白费了煤水。
一天晚上,来了个带柳条帽子的煤矿工人买烧纸,恰好打 成铜钱形的成品都已售完,成领的黄草纸尚未开封,伯父和孙 先生又都被人请去参加婚宴了,他一个人照顾不了门市,只好 开了个小窗口售货,若在往常,完全可以用一句“没货”打发 走他。可是他见那人腋下背了个小方匣子,电线从匣内引出, 通到帽儿灯上,来了兴致,眼珠儿一转说;“砸好的没有了, 你从后门进来,我马上给你砸! ”立即关闭了小窗,去开后 门“
“太感谢了,小兄弟! ”那人一进门就说。
“没啥说的,请坐下等一会儿吧!”随即拉上了门栓。
他搬下草纸,拿了锤头和钱印子,问过所要的张数,搬了 个小板凳坐下,并不马上砸问那人黑化学匣子是干啥的?那人 告诉他是蓄电池,在井下刨煤照明用的。他又问,能用多久? 电用完了怎么办?那人说,上班从镀灯房领,下班交回去充 电,干活往返照路十几个小时用不完。
他一听,心象小猫抓一样痒起来,把锤头一扔挺身站起, 非要人家打开塞子看看里边是啥东西不可。那人为了早点儿拿 到烧纸,只好摘下?蛔樱?∠陆焊嵌?钩鲆坏泔硭???矗� 立刻在砖地上“咕突咕突”冒开泡。他又问人家为啥一个化匣 子放入镇水(硫酸)就能储电?里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那人 摇头说不知道。他撫了半根筷子从注液口插进去,搅了搅尽是 格子,但不知是金属的还是木质的?
一匝烧纸没砸完,他伯父和孙先生便回来了,一见他关着 小窗口给人砸烧纸,竟胆敢置三令五申于不顾,深夜招生人入 店,脸都气白了,当着那人的面把他臭骂了一顿,可是小根程 心里却特高兴,因为又探索到一条停电照明的新路子。
他到处搜寻,到处打听,现成的蓄电瓶是买不到的,必须 弄清它所用的材料再想办法自己做,他想,既然矿上使用这玩 艺儿,就不可能没有报废扔掉的.
还真叫他给判断对了。一天,他在唐山矿南门外垃圾堆中 终于发现一个,如获至宝般地拿回铺子,偷偷砸开一看,果然 是一层层的网状格子,还都粘满银灰色的粉末,他想,假如把 这组铅格子重新装入锚水,再通上电不就是蓄电池了吗?
第二天,他找白铁匠要来半茶杯锻水,把那组铅格子放进 僕水里,再把电灯线引到铅格子上的两个圆柱体上。因为今晚 货未点完关板儿早,为了观察槌水通电后的变化,索性连小窗 口也关闭了。
他兴致勃勃地钻到自己小屋,一拉开关,就听“啪”的地 一声,电灯熄灭了,顿时,室内室外、马路上乃至整条街都变 成了黑海,一片惊叫,一片混乱,他吓傻了。
不久,电业局开着大汽车来了,挨门挨户检查,他怔在那 里竟忘了转移祸证,一下被人抓了正着。
他伯父回寓所睡了,孙先生也不在柜房,铺子里只有他一 个人,这伙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硬说他蓄意制造停电事故 破坏社会治安,非要带他走不可,扬言要送他到警察坐班房, 吓得他哭了。有好心人给他伯父送了信儿,田守信惊恐万状, 敞着怀跑来,一听侄儿因为瞎鼓捣造成整条街停电,气得他顿 足捶胸狠抽了根程两个耳光。
田守信声泪俱下地跪倒电业局小头目面前求饶,忏悔地抽 自己嘴巴,恳求同仁调解,皆无济于事。结果罚了他五百块准 备票,这才使这条街重见光明。
原来,这是电业局预先设下的圈套,为了狠敲商号竹杠, 一条街只按一个电闸保险,负载量恰好是现在灯盏瓦数的总 合,谁若偷电或乱接用电器,保险丝会因超负荷立即烧毁,整 条街一灭灯,值班人员立刻飞车赶到,抓到“祸首”就狠敲一 头子。你这儿伤心落泪哭鼻子,他们那里乐得手舞足蹈,拿着 外快钱去吃喝嫖赌。
倘若只让电业局罚一头子犹则可,有几家与其反目角逐的 商号也落井下石,趁机讹诈,联名向警察局起诉说,营业中突 然电灯熄灭,丢失多少高档商品,多少现款,损失多少利润, 统统要田记杂货铺赔偿,本分老实的田守信有口难辩,只好伸 出脖子任人宰割,又损失了五百块大洋,一气之下把不肖侄儿 赶回家,从此,他败家子儿外号前面又加了个“大”字,成了 源远流长的话柄,和名蜚乡里乃至唐山窑坡的新闻人物。
且说,田粮程回家几乎天天挨父亲的骂,如不是慈祥的老 奶奶护着,非揭他的皮不可,多恨人啊!火炭似的铺子生生叫 他给瞎鼓捣黄了,年富力强的大伯一气之下也病倒了,母亲 “活该了,活该了”的口头禅,一天不知说多少遍。家里挤 兑,外边拿他磨牙,他更是羞赧不安,一头扎进姐姐房中,隐 遁起来。
他大伯在唐山住院需要人照看,地里的麦子要抢收,大 妈、大姐、二姐卯顶卯往唐山跑,父亲又要顾家又得兼顾外 边,忙得不可开支交,短工都雇不着,他一直不肯“岀山”, 打不得,骂不得,有老奶奶护着,气得田守义没法儿,一狠心 给他打了辆独轮车,让他走乡串村干起铜锅、打洋铁壶的行 当。(在家试着干过)
粮程的大哥粮生,心中老大为不满,出来进去都嘟嚷: “他一天逛逛游游挣不回几个钱,家里地里的活都交给我了, 分家时少给他一个小钱也不干。”
大嫂也趁火烧鸭子:“一样分日子,累得累死,轻闲的轻 闲死,谁又不是掖来的带来的。”
老奶奶听着不公了,就说:“你们生头长头的,就该多操 心,他还小,十六七的孩子,一天天推个小车出去挣回钱就不 错了,给你们还干不了呢,俗话说:手艺强似庄稼,说不定哪 会儿,我们唤头就许名扬天下,哼!从小看大,一岁至老,一 落草我就看他不是凡胎,就冲全村的狗集中咱家门口叫,就是 显意儿,都说他败家子儿,我就不这么看,平平常常的人,终 究成不了大事,不信你们把眼擦得亮亮的看着。”
程生家的把嘴一撇:“是啊,是啊!你老就总活着吧,等 你二孙子当了省长,接你老住洋楼吃香的穿光的。”
几句尖酸刻薄话,堵丧的老奶奶好生不痛快,气哼哼地反 唇相讥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看不透,我们唤 头就没个出头之日。”
“哼!等着吧,也行有那么一天。”模生家的鼻子一哼, 把长马脸扭到一边去了。
第二天整个鱼草淀传遍了 “车沟的蝴蝴想成龙”,“败家 孑儿发大财”的荒唐笑料,老奶奶气歪了鼻子。田粮程却不以 为然,象出笼的小鸟,如鱼得水,一天价推着小车满世界转, 乐得嘴都合不拢。
他独出心裁,在小车上装了个带响的小风车,一路走一路 嘎啦嘎啦地鸣叫着飞转,车子还没进村,大人、小孩便迎出来 啦,加上他人长得又秀气,干活不但精细,收费也低廉,一般 松松紧紧,拨拨弄弄乃至焊一两烙铁的活儿还都不要钱,为 此,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与爱戴,不仅有活计给他留着,赶上刮 风下雨,走到哪庄,哪庄都抢着管吃管住,虽然没挣下多少 钱,却落下个好名声。
道路越跑越熟,心越贴越近,逍遥自在的小手工业生活, 恬静、绮丽的水乡风光,和城市那种乌烟瘴气,尔虞我诈的人 际关系,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那颗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 来了。鞋底子也似被强大的磁场吸住,再不想外边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