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珍满以为他起早捡螃蟹去了,鱼草淀所以誉为得天独厚 的“宝地”,不仅有百里草淀,还有“棒打野鸭,飘舀鱼,鞋桶捉 螃蟹"的富饶水产资源。
鱼草淀人,除沿袭祖先留下的“一地养二民,,和“白事解 仇”(即仇家有丧事对头家必须主动上门凭吊帮忙)的规定,还 另有两条不成文的世俗,一是,过路人讨食,只满足鱼蟹供应,不 供饭食一一粮食奇缺啊!二是,给贵客吃洗尘河蟹面.常常把面 条切好,现下湖去摸都来得及。’
客人住下来不走,鱼蟹是绝对丰富多彩的,并且得来易如反 掌。清晨,只要沿着关道和大坑走一圈儿,就能捡到半桶的螃 蟹、鲤鱼拐子(鱼种)或清炖鱼,或蒸螃蟹,或做螃蟹面,尽管缺油 少酱,因皆是鲜活品,居然比大饭店油炸,红烧的还要醇香味美。
闲话休提,且说翠珍做熟了早饭,放好炕桌,把昨天剩下的 炒菜温了又温,又烫上一壶酒•心说,这几天他太累了,庄稼巳进 了家,让他喘口气,好好歇一歇,再去要手艺挣钱,自己慢慢归置 入库,刨茬子种冬小麦活儿累,豁出大价雇短工,都说手艺强似庄 稼,也确是半工半农旱涝打粮。这也是当时农村一大优势,平时 人们连买个洋火、水碱、灯油的钱都没有,只好抠鸡屁股,而自 己手头从没断过钱,想吃鱼则吃鱼,想买肉则买肉,招得大娘儿们 那屋的猫都往这屋跑。
她坐在炕上,望着汩汩流淌的河水遐想,黑六子的话听不 得,游手好闲的,整天往姑娘媳妇堆里扎,会做出什么好豆腐…… 哎!也不能把人家看得太坏了,若不是人家助一膀之力,那么多谷 子、玉米、棉花、豆子,指着两个人淌水拨泥的,一回背雀窝那 么一点儿,得何年何月才能背完啊!万一再赶上一场秋雨…… 他轻浮是轻浮点儿,可总比大娘们两口子强……苍蝇不盯没缝的 鸡蛋,狗不咬正经人,只要自身走的正行得正,有粮程在身边呵护 怕他何来,吓死他也再不敢动手动脚了……
日上三杆了粮程还不来,她不等了啦,扒拉了两碗小米 粥,便把南北屋的炕席扯出去,晾晒棉花了。新棉万万焙不得,水 汽儿闷在里面,就会变雪白为赭红,上等籽棉一落千丈买个红花 价多可惜啊!
她把十几口袋新棉倒在两领苇席上,又用杈子摊开,嘿 呀!白得耀眼啊!公鸡母鸡,她家的,大娘儿们那屋的……十几只 打着欢翅奔跑过来,争先恐后的吃棉花里的虫儿,一边琢还一边 刨。欢快的气氛,驱走了她心头的阴霾。
一只大芦花公鸡”咯咯”叫着连连点头,几只母鸡一齐冲 过来争抢一条大毛毛虫,九斤黄抢到嘴,几只柴鸡争相追逐,大芦 花公鸡”咯咯”叫着赶上前去逐个追跑,并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 放哨,九斤黄紧琢几口吞下肚腹,蹭蹭嘴,冲大卢花鸡感激地歪歪 头,大芦花鸡“咯咯”两声,九斤黄心领神会也”咯咯”叫着卧 在地上,大芦花蹿上去嘴琢着它后脑勺的毛“咯咯嘎嘎”好一阵 交媾才”踩完蛋”,翠珍看着这一幕乐了,心里说:果真是人畜一 理啊!不由炽热难耐,下体像蜜蜂爬似的跟着里边也湿润了。
仲秋的水乡是喧嚣而多彩的,蓝天高邈,行云如雪,芦花纷 纷扬扬漫天飞舞,蝉鸣鸟嗽,苇塘里的呱呱鸡合着蛔蝠的轻歌,组 成髙低疏密的协奏曲,陡河的水湛蓝湛蓝的,静悄悄地从她家排 子门口流过,漂浮着庄家叶子、玉米皮、瓜尾……搬鱼的大网架 象钻塔样的矗立在河心,偶而驶过一两只帆船,便引起好一阵起 网的“吱嘎"声和鸟飞鱼跃声。
这里的姑娘虽美但都羞启歌喉,因为再甜润的嗓音也比不 过百灵鸟,更压不倒粗犷瞭亮呱呱鸡的嗓筒儿;这里虽有广阔的 的苇塘水域:却不宜养藕,因为经不起螃蟹的钳子夹:这里虽然 能瓢舀鱼虾,却很少有人养鸭,因为雏鸭一放进河塘里,就会被野 鸭裹上走了,也正因为她特有的绮丽和富饶,才把这如花似玉的 美人儿吸引住了,但真正摄取她魂魄的,还是那个不同凡响的人 儿一一田根程 。
她扫净了院子,把谷穗摊开,金黄金黄的象一条条黄鼬尾 巴,散发着清馨的香味儿,怕被鸡糟蹋必须用苇苞圈起来,这地方 苇子信手沾来,家家都打苞都有储备,她从小棚子里搬下一捆,却 抱不走,唉,女人气力毕竟不如男人啊!可是这功夫还不见他回 来,快响午啦,野到哪去了,这苞子既使能抱出去,可一个人怎么 竖啊!
喊根程爹帮忙?准得招来一顿骂,叫西院大姐二姐? 一个有 了身孕;一个身子不爽,怎好劳动人家啊!唉,等着吧.她不敢离开 谷场,搬个蒲傲坐在树荫下,边剩玉米边看鸡,哎,若是他在家 学一两声狗叫就能附近的狗拘耒,只要在它身边放些吃的指什 么看什么半天不离岗位,琢磨不透他还有这道行……想着想着 陶醉了。
到吃中午饭时,仍不见他回来,她慌了神儿,把谷穗揮起用 席头苫上,又压上两块石头,锁了门。这才跑到街上去找。周贵 良家,周荣爷家,还有黑六子家都找遍了,都说没见踪影。她又跑 到云山爷小鱼铺去找,也说没见,只好去问粮程爹。老头子正在 园子里打场,一听儿子走了,劈头就问:"你们生气打架了?”
“没有啊!昨晚还好好的.”她羞怯的低下头,生怕老汉窥 测出内心的慌乱,追问他有无反常举动,因为昨晚喝酒没叫老爷 子。
“那,他咋会走呢?常去的地方都找啦泌 老汉扳着脸问。
“嗯,都找啦,没……有。”她忍不住流下泪。
“唉! ”守义老汉愤慨地一跺脚:“这个败家子儿啊!大秋 头上,你不安分守己,也叫别人不得安生,去看看他的手艺家具还 在不在,别是又扎到哪儿鼓捣闲巴情儿去了吧!”
翠珍如梦方醒,跑回家打开工具箱一看,全空了,又掀开躺 柜见翻得乱七八糟的,心不由收紧,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 To
西院大姐二姐闻声起来,上房屋粮程妈也来了,对门婶 子,大妈都来了,少不得安慰一番,说些宽慰话儿,调动各自的想 象力.有揣测给外村做活的;有断定扎到哪儿鼓捣洋玩艺儿的; 还有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口咬定不会走远的。鸡-嘴,鸭 一嘴呛咕了半日,最后,都伴着粮程妈:“活该了”的口头禅,叹 息着走了。
第二天前响,婆婆、姐姐、婶子、大妈又来打听,翠珍只是 摇头落泪。突然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昨夜她反复琢磨黑六子说 的那些话,和粮程当时的表情,腾地跳起来,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 钥匙”嘎卩崩”打开另一节躺柜铜锁,棉衣、夹衣、单服、鞋、袜 子扔了一炕,掏出个皮夹子,打开一看,不由“啊”的一声, 泪就下来:“狠心的玩艺儿!他跑了,积攒下的钱,都拿走 了!”
众人面面相觑,粮程妈擦着眼窝,又抛出她那句没头没脑 的口头禅:“唉!这才是活该了呢!”
“……”把众人闹了个啼笑皆非。
十天过去,半月过去……三个月过去了,仍不见他回来, 各种各样的非议,一齐灌进田氏父子和翠珍耳朵里。守义老汉 又是气又是恨,还又是怜恤,有时气得胡子颤抖;有时唉声叹 气,走里走外的重复着那几句听来揪心的话:“放着温饱、娇 妻的好日子不过,你往外跑啥呀!人地两生的只身到外边闯 荡,日子那么好混吗?光棍一条犹可,这叫有家有口啊!唉! 狗改不了吃屎啊!”
翠珍只是哭,粮程妈“活该了”的口头禅说得更频繁了, 气得守义老汉骂了儿子骂老伴儿,那屋大娘儿们则抓住话柄, 到处宣扬她的先见之明。
这一天,翠珍到河里挑水,已是千里冰封的腊月天气了, 地冻得扒开大裂纹,河筒能跑过载重大车,挑水的凌眼,隔十 分钟没人挑水就结成半寸厚的冰,非用棍子杵投不下水桶。她 正用扁担捣冰,黑六子来了,笑嘻嘻地说:“看看没个男人多 不容易啊!冰这么滑,万一跌伤了腰,我兄弟不心痛啊!来我 给你杵!”说这话时贼眼溜溜直往翠珍脸上盯。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她怕叫人看见死不肯松手。
“唉!客气啥!”死其白咧将扁担夺到手。
“咚咚”几下就把冰杵开了,铁勾子勾住梢梁,把扁担架 在左胳膊上,一晃两晃就舀满一桶水,旱地拔葱提起放在冰面 上,又打那一桶,翠珍伸手抓扁担,黑六子一推:“我替你挑 回去吧,这河坡又陡又滑的。”说罢,哈腰挑起就往她家走。
他一气将缸挑满,翠珍很过意不去,就说:“大哥,到屋 暖和暖和吧,大冷的天。”
“哎!不了啦,不啦,不啦,我走了。”嘴上这么说着, 却将一条腿迈进屋里,四平八稳的坐在炕沿上,老鼠眼珠骨碌 了一阵,关切地问:“我兄弟有信儿吗? ”
“唉!哪有信儿啊!都快半年了,不知道死到哪里了。" 翠珍脚踩着门坎子也不进屋。扔保持着姑娘时的敏感与警惕。
“唉!'‘黑六子见她愁眉紧锁,悲天悯人地说:“没承想 头天晚上我说了些醉话,第二天他就走了。”接着假惺惺地叹 息道:'哎!我的肠子都悔青了,妹子你别心急,过两天我去 唐山找他,量他离不了那块土儿,就是钻到地缝里去,也把他 抠出来。”临走,又表白说;“我哥儿俩从小就合适,有啥活 你自管去找我,只要哥哥办到的,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以后,有事没事便常来打个卯,半吐半咽地说两句风情话 儿,翠珍也不理他,坐着冷板凳没趣便走了。过小年的前两天 翠珍去柳河镇赶集了,在人稀的地方两人相遇,黑六子左右看 看,诡秘地压底嗓音说:“妹子啊!我兄弟的下落我打听到 了。”
翠珍不由一楞:“在哪儿? ”
“哎,哎……”他却摇摇头不往下说。
“大哥,大哥,好大哥他到底他在哪儿啊?”翠珍担心丈 夫有什么不幸,紧着追问。
“唉!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他呀!在唐山呢,做了客 事啦……"
“真的? ! ”翠珍惊喜地盯着他嘴问:“听谁说的? ”
“我在唐山托人打听到的,千真万确,不过,不过……这 话还是不对你说好,哎!憋了多少日子啦。”
“他倒底咋啦!半吐半咽的叫人着急。”翠珍嗔怪的绷起 脸。
“哎!既然你要问,我就不能瞒着啦,不过,你可千万别 生气,”更压低嗓音说:“你知道他为啥在家不安心和你过日 子吗?原来,他在外边有相好的了,嘿呀!掐岀水儿来的城里
黄花闺女两三个呀!"
“真的!”她立刻沉下脸。
“当然是真的啦,人家都指给我看了。”说的肯定而逼 真,一下把翠珍摄住了。
“他住在哪儿?在哪儿做事儿?你都打听清楚啦!”她用 喷火的目光逼视着他。
“嘿嘿,看你说的,不打听清楚能随便给人扣屎盆子吗? 你先别急,沉住气,我托的这个人和他在一家厂子做事,住得 也不远,知道得详细着呢,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这样吧,晚 上我去你家一字不漏地告诉你cL说罢,狡稔地一笑溜走了 °
翠珍如同掉进冰窑里,从心底冒凉气,越想越可信,如果 外边没有相好的,怎么会扔下娇妻只身逃跑呢?放着舒心的日 子不过,愿到外边闯荡?自打过门那一天,就见他的心飞着, 作梦都说唐山长唐山短的。原来外边有勾魂的啊!唉!男人哪 一个不是吃着盆里看着碗里啊!难道女人只能是被玩弄的对像 吗?男人就该是永不满足釆花的蜜蜂?到处飞到处釆,何时是 个了结啊……